印堂、天突、膏肓、足三里……
她用了特殊秘方煎了碗药,给在门口的人喂下后,她等待一刻钟,忽见此人直接昏晕过去。她大惊着摇了摇那名瘦弱妇人的肩膀,妇人没有一丝反应。
素影叹了口气。
眼前多出一只手,玄袖紧束于手腕,大掌宽厚修长,灵活地夺过她手中的药碗。
鼻尖的清净气息如此熟悉,素影想到了冬日傲放的梅花芬芳。几乎瞬间回头,看清那人的面容。冷峻而妖冶,这份妖冶却逊色于那份冷峻,严威如此,让人不得不低头,没胆对视那双清寒眸子。
那人将瓷杯送到鼻尖闻了一闻,无奈一笑,素影愣愣地看着他脸上的笑容。美颜如玉,冷质肃情,这等风华绝代之人现下是少见了。
他的声音带着份漠然,但她能听出那抹笑意:“木香、茯神、白术、当归都放多了,呵,你方才在想什么?”
素影猛然一怔,反应过来之后脸大红,抢回了药碗咬牙道:“方才一直看着医书,没顾及手上的动作,让你见笑了。”她再大条很久才发现他没有带面纱,急匆匆地跑进屋子里左翻右翻,终于扯出块纱布,又跑过去递给他:“疫情严重,你快将口鼻罩上,莫要被传染了!”
那人自她摊开的手掌上拿走面纱,冰凉的指尖不经意划过她的。
他一边在脑后系扣子一边问:“你为何不戴?”
素影看他系得费劲,便走到他背后拍掉他的手帮他希了上,不紧不慢道:“我已练成了云裳功,各种猛烈蛊毒都能化解,何况这疫毒呢。只是我现在恨不得所有百姓都练成,如此便不惧怕这恼人的瘟疫了。”说着就感受到他身子僵硬,问他:“你怎么了?”
却见他猛然转身肃声道:“你练成了云裳功?”
她有些疑惑,他的反应是不是过激了点儿?
琥珀色的眸子中似带着冷流漩涡,越来越深,似要将她整个人吞噬进去。她压下沉闷清笑,音脆且甜美:“是啊……”
纳兰天尘不知是喜是悲,面无表情地走进了屋子里,帮她翻着草药。素影随他走进去问道:“太医?你是太医吧?我有些问题想请教你……”不过这位太医气质太高贵,太脱俗了些,竟然还混进了马场。
他笑了笑,没作解释:“问吧。”
素影一本正经问:“医书上说,白术、茯神、当归、木香剂量相同,那是三钱还是四钱呢?”
他轻笑一声,抬头不慌不忙道:“二钱。”
素影原本苍白的脸再一次唰地红起来。纳兰天尘脸上的清俊笑容加深。她快步跑到他身边,拿起桌子上的随记递给他,问:“高烧和咳喘的针灸穴位是这样的吗?”
纳兰天尘拿来纸张静静观察良久。果然是若澜的字。娟秀工整,刚柔并济。不经意间,唇角的弧度更大了:“是这样没错。”素影开心地笑起来,他却又淡然道:“不过,记反了。”
“……”她的笑容再次凝结于唇角。
纳兰天尘眼波倏尔温柔,淡笑着拍拍她的头:“别气馁,我教你就是。”
她惊于这个动作,这样的动作是不是过于亲密了些?
他也意识到了此举动吓到了他,收回手轻咳两声:“抱歉。”
素影尴尬地笑:“没关系没关系。”
素影日夜不寐地研制药方,自己也能感觉到,身体情况似乎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多劳累一天也会吃不消,昏晕过去。
然而,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自己,她不会后悔,哪怕死,也绝不后悔。而且她下的赌注太大,无法收回。
上帝总是喜欢捉弄人类,她却就是不信命。命虽天定,犹惧人为。后路却皆是由自己选择的,只看你选择的路是否正确,若不正确,一切后果,自己承担。
疫区民风淳朴,百姓皆甚善良温厚,懂得知恩图报,她虽没贡献什么,百姓们待她却是极好的。她甚至有了,这样做是理所应当的,这种想法。
据说她本是西凉人,生来长居草原帐篷,向往澄蓝天空,纵马奔驰西陲。西凉是那样的美丽富饶,令她留恋。身为西凉朝廷重官的女儿,清安郡主,清安王后,爱护西凉之心当然是赤诚的。卞国与西凉本就不和睦,战事频发,她不该如此喜爱卞国百姓的。
只是心不由己,身不由己。
她回总部方晓得五王齐至,她一奉旨前来的小药官还没来得及去请安拜会,实在没那样的道理。那日便急忙驾马去了疫区临时建造的不算忒华丽的容身之所。想到几位王爷皆屈身安顿此所,心中还是有些莫名感动。
她去时正见一位高大男子,身上的精贵长袍充分显示了他的幕僚身份,那人拦住她的马,眉目讥讽嘲笑:“姑娘方从郊外的方向驾马而来,不知是否沾染了瘟疫,还是莫进去的好,免得瘟疫传染给几位尊贵王爷。”自来的那日起,便有不少百姓闻名拜会,似她这样的女人,望图攀上枝头变凤凰的更是数不胜数。倒是见她有这倾城面容,高华气质,想攀个王妃做做是极容易的。
素影默默泪了一把。
“这位兄台,奴是奉旨前来支援疫区的女官,几位王初到时没能迎接,现只求来见一面。奴不必近他们的身,仅仅远远相见就是。奴名为素影,几位王应是听见过小女陋名,麻烦兄台通融下,前去禀报一声可否?”
这位兄台皱眉,吃了闭门羹还敢在此停留,以求相见,只得沉默着注视着她,良久,嘴里蹦出俩字:“不可!”
素影银牙暗咬,她也不想来拜会,只是情理不容,厚着脸皮来求见竟被人挡在大门之外,她在西凉何时受过此辱?带着妥协,有些不死心的倔强:“兄台,奴真需见王爷一面,实在是不好意思,麻烦你进去通报声吧?”
兄台被她的不解人意激恼:“你这女人,怎么听不懂我说话,王爷岂是所有人都可见的?赶紧走罢,别纠缠在此了。”
太明显的驱逐令她稍怒,还是颇不在意地笑:“好。”
不知何处传来一道清朗声音:“青谷,让她进来!”
青谷听见命令,面容马上谦顺,侧着身子为她让出一条道路:“姑娘请!”
她笑着拱手作揖,一副风流姿态向前走着,脑袋不停地转动,寻找那位出声人士。
“素姑娘,来这里。”那道声音清脆悦耳。
素影偏身看向长廊,看到那位长身玉立的俊朗男子,眉眼精致,气质不凡,锦衣华袍,风姿绝世。
他对她微笑,笑容撷着不羁与傲然。
几乎立时反应过来,婉约行礼:“素影见过十一殿下。”
远处传来他清朗的笑声:“起来吧。”
十一在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许久,素影想,定是又以为她与那位王妃相像了。她默默接受他的打量,微笑绽放在唇角。亏得她长得像位“名人”,与他们也算自来熟。
他却没问什么,同着她一起步入正厅,一路上说说笑笑,十一殿下是非常容易接近的。
正厅里,仅有两位王爷在喝着茶水。一位是她极熟悉的六爷,另一位是五殿下。两人气场相似,在一起聊着什么。
“五哥六哥,素姑娘来了!”十一笑着提醒。
素影低身行了个常礼。
五殿下眼眸深眯,对纳兰天漓道:“听你们说得极像,如此一见,不只相像,倒连风骨气质都是出神入化的。”
纳兰天漓饶有兴趣地扬头,他不相信这世上会有两个人如此相似,哪怕是一个娘胎里堕出来的,也不会相似到气质品性一模一样。他笑着抿了口茶,长如扇的睫毛掩住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明亮。再次抬眸时,眼神已然如同往昔,温柔清润。
素影看着他的打扮,就想起了电视中常见的江南才子,头顶玉冠以束,中间插着软簪,白涤带自两边而下,如日光下的溪流,软软搭在肩上,有几分九天谪仙的清高架势。五官间无一不透露着温润,周身一股仙气,仙姿风华温婉。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听到侍卫通报,另两位王爷也缓缓而至,倒是真给她面子。十殿下生得便极为老实,她只是瞧一眼就觉得他定然相当够意思,重感情,有担当。
看到他身后的那位男子,她血液瞬间凝固了。
那份冰冷太熟悉,她似听见了心脏砰砰跳的声音。
那人冷酷。
那人漠然。
那人妖美。
那人邪佞。
那人的心思她永远捉摸不住,他似有无数面孔,性格难测。他如同美丽的罂粟,危险而致命。
她心如鹿撞,露出一抹********的笑容,再次行了礼。
纳兰天尘着了一身黑色袍裾,银色暗纹精致,一看阶品便至了王爷级。他如泼墨绢丝的发未高绾起,只是松松地在发尾处绑了,看起来慵懒而魅惑。素影真想挖了自己眼睛,有眼无珠的,这怎么会认错呢,在朝堂上不是见过一次么……怎么会认错?
她完全没想到是她当初太紧张。
那人冰冷的目光扫视过她,她瞬间觉得脑皮僵硬,思路不通。这份威压一般人可是学不来的。
他径直越过她,无情而冷漠。
忽见青谷急忙前来,道:“贤王殿下,侍妾玉夕在门外求见,小的快拦不住了!”
十一朗声大笑:“哈哈哈,堂兄出门,家里的侍妾可真是惦念!”
纳兰天漓眉一挑,又抿了一口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皆聚在纳兰天尘身上。
他唇角勾出冷肆的弧:“来了疫区便不知是否沾惹上了疫毒,送回都是绝不可的。罢了,让她留在疫区,给太医们添些茶水帮帮忙吧。”
青谷低头:“是。”
素影见识了他的无情。
夏日炎炎,湖畔风凉。
素影方才沐浴完穿上了衣服,抬眼看了看愁云惨淡,本该是夏日之景,树上却黄叶片片。心脏一阵揪痛,忽然如同落叶一般凋零脆弱。却没掉入湖水中,反枕上了宽厚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