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步云听着这分析有理,挑眉瞄向萧翎,他不置可否,张步云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对若澜的印象又好了几分,帐里静得惊人,他便提起勺子舀了口羹来吃。
入口香甜,滑而不腻。夹着酒的甘醇,使人心脾舒畅,凉凉地滑过喉头,如同水一般沁爽,余味不绝。他目光带向若澜,丝毫不掩饰欣赏之情。
若澜静立在那儿,看着萧翎高挺的背影,稍携着孤寂和悲凉,嗯,悲凉。为什么这样一个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背影给人的感觉却很悲凉呢?
一身着铠甲的小卒慌张地进了帐篷,“咚”一声跪在地上:“报!”
萧翎仍没回头,语气阴冷道:“有何事禀报?这样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小卒埋下头抱拳:“王上恕罪,小的有要事禀报,卞国神火军队逼到了镜州,人数约十五万,我镜州军死伤数千,现余七万人,寡不敌众,怕是坚持不了了!”
萧翎终于回过头,眉目阴鸷,一言不发。若澜感受到他周身的冰冷气流,宛若索命撒旦一般令人心生畏惧。
她看着小卒轻声问:“你可知,领军的是谁?”
似一道阳光温暖地抚过心头,小卒才发现有女声,猛然抬头,却见那女子身姿绰约婀娜,一身书卷气,秀眉纤长入鬓,俏鼻高挺,唇轻轻弯起,颜色同脸色一般苍白,有种柔弱之态,说的话却是不容置喙的。一时间心不由己,讷讷回答:“贤王世子。”
若澜握紧拳头,蹙起柳眉,这才三日,那一刀刺得不算准,却足让他休养十多日,他就这样急着发兵么?急到死活不顾的地步?
后一秒又在唾弃嘲笑自己,他杀了她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现在她竟为他担心上了?
张步云皱眉问:“贤王世子三日前不是被世子妃刺杀了?怎的不休养,这么快就发兵了?”
若澜心里骂了声娘,好个萧翎,才几天,这事已经传到西凉军耳中了。
萧翎冷声道:“何时的事?”
“回王上,就在昨夜。”
他眉一沉:“传李穆。”
“是。”
小卒退下后,帐里非一般的沉窒。
李穆迅速赶来,拱手作揖道:“末将听说镜州变故,正思考着战术,王上唤末将来,可是已经想好了对策?”
萧翎一声冷笑:“退兵。”
镜州是李穆率十二万精兵攻下的,贤王世子这一个举动就令镜州失守,李穆将军出战必胜,何时落慌而逃过。此时心中难免有不服,上前一步欲劝说,却看见张步云轻轻摇了摇头。他再看王上眼眸紧眯,似不愿听到他不想听的,最后只得咬牙放弃:“末将……遵命。”说罢静声退下。
萧翎转身坐下,动作优雅地不慌不忙地吃了口莲子羹,漫不经心道:“果真能吃。”若澜无语,此时他竟有心情尝羹?
纳兰天尘,果然是个了不起的角色。就凭你拿到众皇子拿不到的兵权,凭你不胜不归的毅力与自信,我就欣赏你。不过,既然你是敌,我便只能用心与你玩这场游戏了。
萧翎侧头道:“西南军退兵路线就听她的吧。”
转眼间雪停云散,天子峰犹如深绿巨蟒,蜿蜒迤逦分断了江河,铺玉叠翠般,高傲地屹立在天地间。
天,仍如同你在时那样蓝;山,仍如同你在时那样翠。如今你已不在,天地于我眼中便也都失了颜色。我曾多么希望,哪****醒来,会看见你坐在我的床头,哪怕用清澈透亮的眼淡淡一瞥过我,我也愿如此沉醉。事到如今,这些已成痴人一梦,落得如此下场,皆是我咎由自取。若你知得我心,愿听我一句解释,尽管是一句,你却仍恼我,怒我,恨我,怨我,我亦毫无怨言。可你不告而别,留得我一人神伤,使我余生不可欢喜,不愿触情之一字。你可知我素来厌恶官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你可知,做这些,只因你,甘之如饴。
一声略怯的呼唤收回了他的意志:“殿下?”
纳兰天尘从窗外收回目光,轻咳一声,手抚上胸口。如扇的眼睫暗垂,立时掩盖了脆弱,抬头时目光已强势冷冽:“怎样了?”
“回殿下,郢州西凉军自镇江渡退了,我军……没能拦住,让他们一兵不损,突破重围。”
“镇江渡?西凉王倒是很聪明的。”
“殿下,还有一件,我军搜遍了整个昌都城,也没见世子妃的影子。明初统领派我来问问殿下,可还要继续搜下去?”
冷玉潇一身铠甲,明显是从战场刚回来。他端茶杯的手一僵,又靠回了椅子紧盯住纳兰天尘。
纳兰天尘握着扶臂的手攥紧又松开:“继续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士兵静静退下,冷玉潇放下了茶盏厉声道:“这是你自找的,怨不得别人。”
心上的一道伤口再次被撕裂,他的冷漠面具戴得仍很完美:“本世子军务缠身,倒不开功夫陪将军闲聊。冷将军若是特地来嘲笑本世子的,便请回罢。”
冷玉潇眯起深邃黑眸,这个纳兰天尘,让他示弱可是比天还难。“殿下,末将此来只是为了问一个问题。”
纳兰天尘拂了拂衣袖:“你问。”
“关于兵权。”
他眸深似海,镇静地回视过去。冷玉潇是皇上的心腹,精于战术。若是能得此良才,离目的,不是又进了一步?他声音冷淡:“为何问这个?冷将军莫不是以为这八十万兵权在本世子手中不得发挥?”
冷玉潇一挑眉:“当然不是。末将只是好奇罢了。”
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世子,怎值得交以八十万精兵?
为何?只因其中有一个埋在土里十多年的秘密。这秘密,似乎只有他知道。纳兰天尘前倾了身子,面色冷淡,话语停顿故留悬念:“因为……本世子有双重身份,冷将军……想知道?”
冷玉潇皱眉:“愿闻其详。”
他勾起薄凉的唇,挂着眉梢笑盯住冷玉潇,眼底微凛,一个极为邪肆的笑蔓延开来。
冷玉潇岂会不知这笑容表达着什么,微笑道:“殿下且讲,末将愿与殿下结交,定为殿下守口如瓶。”
纳兰天尘起身走了过去,俯在他耳边微微启唇,声音很轻:“我是,纳兰,天冽。”
冷玉潇满脸不敢相信,满眼震惊。这桩事被封口十余年,朝臣皇子皆不敢议论,否则传入天帝耳中便不是禁闭就是刑罚,此令一出,只有常与三皇子殿下交往甚密的十皇子不知严重性,屡次犯错,天帝便杀一儆百,重罚了他。
现下这事又被眼前的男子说了出来,他除了不敢相信就是怀疑。
几乎是毫无章法地抬头,直接与他来个近距离接触,鼻尖同他的距离不到三指。一种压迫感逼近,他隐隐觉得不安。
上边俯着身双臂环在他两边扶臂的男子,一双魅异的琥珀色眸子“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忽然一声略带邪气的笑溢出喉咙。他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果然是风姿卓然一表人才,怪不得若澜曾经不管不顾地爱着你。”
提起这段往事,冷玉潇的眼神明显在一瞬间阴戾起来,不过没待成形便已被收了回去。他仍没忘纳兰天尘惊天地泣鬼神的话:“我是纳兰天冽”,笑着摇头,以作回复,又试探开口道:“世子殿下方才那句话,可是真的?”
纳兰天尘咧嘴:“比真金还真。”顿了会儿,“冷将军你信了?”
冷玉潇眯眼,一下站起身子,眸中冷光顿聚。
然而由于纳兰天尘体力不济靠椅子支撑的缘故,他一起身不仅撞到了伤口,还逼他松开了手指……冷玉潇手脚迅速地与他调换位置,以身垫在地上。纳兰天尘在上紧紧压住他,脸色煞白。
巡逻兵队刚好路过,听见声音便马上冲进来,个个嘴巴张到了极限大。
两个身姿挺拔的大男人,怎么就都躺地上了?躺在地上不说,冷将军的手为何还搭在殿下的腰上?难道是太久没回都城,都城发展成这样子了?断袖已经断到军营里了?
纳兰天尘紧皱着眉头,额边已有汗珠,整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冷玉潇身上。冷玉潇目光下移,见着他的手捂住左胸口,伤口不断往外流着鲜血,触目惊心。
连忙扶起他靠在椅子上,对着一群愣着的士兵命令道:“快去传军医!”
没有行动。
纳兰天尘一冷眼扫过,士兵打个激灵,连忙跑了出去。
冷玉潇看着他笑出声,手法熟稔地扯开他衣服,看见他精劲胸膛上的护符后脸色变得不自然。他正了神色,伸指点住止血穴位,血流瞬间变缓。
纳兰天尘无奈颤声:“你……你还敢笑……真是大……胆……啊……”
信任自这一摔开始,不过付出的多了,却也完全在纳兰天尘的计划之中。
冷玉潇问:“殿下应不会无缘无故提起三皇子,莫不是您真与他有些关系?”
纳兰天尘眸中精锐一掠:“你同皇上交情甚好,应识得这件玩意儿。”说着自手腕上挑起一黑曜石串珠,递到他眼前。
他只有今日才将串珠带上,也是计划之中。
冷玉潇愣愣地翻过他手腕,那串珠颜色深如夜空,中无丝毫杂质,清澈透亮,一看便知是贵重之物,他剥开两珠,见中间竟是由蚕丝穿的珠子,十分诧异地一遍又一遍抚摸过串珠。
纳兰天尘唇角微微翘起,弧度美丽如斯。
冷玉潇忽然一跪,表情严肃,拱手清嗓道:“天地为证,末将冷玉潇,愿尽我所能效忠三殿下,效忠我卞国。若有一日违背誓言……”拿起桌上瓷杯用力握碎,瓷杯瞬间化为齑粉,“犹如此杯!”
若澜一向自诩善于猜他人心思,经过几日与萧翎的接触,她发现自己对他一丝了解也无。这使她感到相当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