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花朝,我们起了个大早,天未大亮便让季翎驱车上路。因着舒容和云裳是第一次出远门更不尝奔波劳碌,在昨日便跟莫老爷借了一辆较为宽敞舒适的马车,只为能让行程更舒畅一些。
本来莫老爷意愿让我们与莫府人马同行,我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凤阳山与莫府一家有着如此深厚的渊源,如此重要的祭祀作为外人又怎好意思叨扰。
算算时间大抵一个时辰能到,日曦也正好。凤阳山下有供马车停驻的地方,若是舒容和云裳走累了,还可在山腰处歇息赏梅。
车内果然是宽敞无比,而且十分稳当,不亚于云府的马车,云老爷常在车内焚香煮茶,好不惬意。如今车内虽无茶具,但香炉却是有的,平日里也会为云裳点一些静心宁神的简易香薰,此时也带了些来。
盖好香炉,车内便慢慢弥漫出了幽幽的清新之气,我忍不住啧啧称奇:“简大夫的熏香真厉害,这味道闻所未闻,无一丝香气却清新透彻。”
舒容拧唇失笑。“这便觉厉害了?简大夫所制的也不过是药用熏香,你若见过真正调香师所调制的香,才知道何谓旷千载而特生呢。”
内心一阵唏嘘。
不论京城还是梁塘,这个世界总有很多事物让我觉得奇妙不已。
云裳一直在闭目冥神,听罢也掀开眼帘,莞尔一笑。“却也不是无一丝香气……我倒是闻到了海棠、茶梅和桃花的清香。”
我怔忡。“咦,你……”
海棠、茶梅和桃花正是我今早刚裁剪出来的三种花枝,为了这次祭拜凤阳山带来的,此时正浸泡在小水盘子里,未免不甚日晒还盖下雕花木盖,放置在最角落的地方。
他竟然全说中了。
“云裳,你……也太厉害了吧……”我哑然,随后又想起什么,“啊,不过这样会不会冲淡了熏香的味道……要不,我把花抱出去跟季翎一起驱车好了。”
舒容一把把我按住。“说什么傻话,花香又不是毒气,不会影响药效的,你若是受了凉,才让人不安心了。”
我恍然,又重新坐好,讪讪地又把香炉往中间挪了挪。
舒容他们也真不愧大户人家,大概自小便熟悉各种香料的。云裳能轻易辨识花的香气,果然也是爱花之人吧。
再看云裳似乎几不可闻地放松了一下,我便道:“天色尚早,你们可以先睡上片刻哦,等快到了我会唤醒你们的。”大致是没有过这么早便起身,他们的面色上还有一丝倦意。
舒容媚眼如丝,浅睨了我一眼,低笑了几声。“莫要误会了,我可不是困乏,只是,你准备的太妥善舒适,一时间有些醉心。”
我有些懵,但也还是感到安心,“那便好了,一会儿若是行山乏累了,就在山腰处歇息,等我到山顶祭祀完回来就好。”
也不知她听没听进去,伸手将我的头按在她的肩窝处,一股暖热的馨香扑鼻。“那么,在这之前,你便好好休息一番吧~”
从没做过这么亲昵的动作,我心跳漏了半拍,有些燥热不安地赶紧直起身来。“舒、舒容,我不困啊……我早已习惯了,而且,怎么能让你们这么守着我睡呢。“
她甚是愉悦。“少来了,每日起早贪黑,在花圃里都能干着干着就在草坪上直接睡着,晚上核对账本的时候也忽然就趴倒在桌上,若不是实在太有趣,我们早拆穿你了,连季翎都来一脸担忧地询问你这样过度劳累会不会长不高了~”
脸腾地一下涨红了,我捂着脸,火烧滚烫的,再看云裳也一脸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我,顿时没有忍住,掀开链子冲着外面还在驱车的季翎冲口而出。“谁说我长不高了!再长不高也还是你当家的!”
“咦?啊、啊?”猛地被惊到,无比困惑。
闷闷地放下帘子,浑身燥热无比,连安神宁心的熏香也完全不管用了,估计现在脸上红晕不减,窘迫得不行。我也不敢正视两人,一脸纠结地道;“反正,连云裳都比我高那么多了……”
待舒容看够了我的窘态,才笑意盈盈地让我再次坐好,扯了扯我的脸皮。“没有笑话你的意思,女孩子家,生得那么高有何用,莫要真当自己是男子了,现在,你就好好闭目冥神吧,为我们的一次任性便准备了这么久,我们都是知道的,如你这般人会向莫老爷开口求助,得见你把我们的事看的很重。”
我依旧一脸燥热,倒是因为她的话平静了一些,解释道:“我只是更希望,这是来京城以后,第一次三人一起出行,若是能一起过得更舒心一些,也算不枉此行。”
她点了点我的鼻尖,动作自然得好似平时便是这么亲密无间,竟未让人感到不适。“所以呐,你便也舒心地休息一番吧,或者比起我,你更愿意靠在想衣身上了?”最后一句话魅眼轻轻一眨。
我颇有无奈,内心却暖暖的。看着面前舒容花容月貌的温婉笑靥,和云裳宛若上好瓷器的精致脸庞上浮现起窘迫的红影,对我一笑百媚生,在骨髓深处一贯隐藏着的那股浅浅的无力感竟也被慢慢抽走。
靠在那柔软的肩窝处,感受着舒容柔软的臂弯和为我披上的小毯子。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慢慢地握住了我,修长细腻,指尖微凉,却暖进人心。鼻尖环绕着清新香气和女子馨香,感觉内心从未如此满足过。
*
凤阳山下,人声鼎沸。
直待把马车安顿好,季翎还在对刚才莫名挨吼而困惑不解。我没给他空隙,直截了当地把各种祭祀的东西往他那里塞,直到他两手不堪负重。
因着来的甚早,想着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慢慢完成祭祀,一边顺道游览一番这里的景致,不免也有些期待。凤阳山一共五六个山头,越往高处的祭拜则越灵验,时间充裕的话,也不必担心不能登上最高的山头了。
与几人一行快到山腰的时候,梅林一角已经落入眼中。清风时不时送来的梅花香气,沁人心脾。若是能取凤阳山一株梅花回清平乐,便是奢望了。
此时晨曦正好,山脚下也引来了愈多前来祭拜的人,这个时间来的,大多是富贾权贵,趁着花朝前来赏花的文人雅士比比皆是,会一大早便登山祭拜的反而多的是普通市井,单纯为了真正地祈福。
“舒容,云裳,累了吗?刚才在车上也没有休息,我带了清酒,等会到了梅林便小酌几杯暖下身吧。”将怀里水篮的花枝检查了一下,我询问地看向二人。
舒容虽看似娇媚柔弱,倒是略通武艺身子自然比普通女子还要硬朗,云裳白洁的脸上虽总是没什么血色,气息却也没有一丝絮乱。
反倒是一边的季翎忍不住喘气道:“当家的,我累……”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花篮。“扛着。”
无奈泄气。
梅林奇大无比,自山腰处盘旋了凤阳山几乎一周,红白黄相间萦绕在山间,在晨曦微风中涤荡,饶是如何才高八斗的学士,也无法描绘出其气势磅薄惊世绝美的盛大境况。直待很久,才让我从这漫山风华中的惊艳稍稍回过神来。品种不计其数,红梅和朱砂梅居多,腊梅少许,其余还有珍珠梅和榆叶梅,相映交错,美轮美奂。
季翎利落地将席子在树下铺好,分散放置好所有东西,一边嘴里感慨:“每次来这里都不得不让人惊叹,有人说梁塘的桃花绝世无双,料着这天下第一梅,该是这京城凤阳山的梅花了吧。”
舒容和云裳也颇有动容,无疑勾起了照山桃林的回忆。这漫山遍野的梅花纷纷摇曳,轻易让人与那处飞花冉冉的桃林重叠到一起,恍然失神。
我看着他们似乎陷入追忆,想了想还是接下了季翎手中的活。“季翎,你陪他们去散散心吧,这一路辛苦你了,我在这里温好酒等候你们,回来便可喝上了。”
如此清雅惬意之处,远近几处有与我们一样树下坐席小憩焚香煮茶之人,也有凉亭间幽然抚琴之人,有人吟诗作对,有人着墨丹青,该是她们放松心情的好地方。
季翎当真是委屈了良久,此时只恨不得感激涕零,扬言定会看护妥当便领命而去。
看着他们三人穿梭在梅花之间慢慢远去,我长吁了一口气,抖了抖可以做垫子的毛毯。将水盘里的花枝取出来抖尽水滴,插在已经准备好的晨曦甘露的小瓷瓶中,桃花粉嫩,海棠丹朱,茶梅绯红。伸手探上头顶的梅花枝捻下一朵白梅,落在瓷瓶间的花枝上,三分红色,一分璧白,让人久久移不开眼神。
再抬眼看林间,花香四溢,梅花朵朵,白如玉壁,红如丹霞。
若是我当时并没有离开云府,便一生也无法见到这般景致吧。
我才应该感激的。
将糕点用盘子装好,小炉煮水,并摆出酒具。安顿好一切,便靠着树干盘腿对着慢慢冒出热气的壶出神。
空气中,酒香,花香,茶香,墨香,耳边琴音,风声,吟诗声,谈笑声,花枝摇曳声。
好新鲜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