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面对我的蹉跎,聂涵忽而轻吁一口气,松了松衣襟道:“你想知道归墟的药引吧。”
……
咦?
我眼帘掀起,怔忡地看着眼前显得漫不经心却一语惊人的人。
他、他……
手渐渐握紧了,我试探地转头问身后一直缄默的云裳:“云裳……我、我们,就一起去吧?……”
善解人意地笑。“好。”
跟云裳尾随着聂涵一步步跟上那队人,老者又继续与司空瑾等众人往前去。眼角的余光瞄到那位老者的脚下,竟然步步稳当。
……咦?
他……似乎有意无意地,每一步,都避开了地面零落的花瓣……
司空瑾在宣布春日百花宴开始之后,主位及坐席上的人便纷纷起身陆续前往庭园。我和云裳与聂涵一行一起,得以随行于队伍之首。
看着走在前头一边与司空瑾闲谈的老者,我暗声问一边的聂涵。“聂公子,那位老人家莫非是你爷爷?”
后者目不斜视。“师父,也是祖父。”
我瞪大眼睛。
“耄耋之年。”
“八十多岁?!”我震惊地看着前头大步迈进犹如御风而行的人,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聂涵的老人,“你的祖父……真是厉害的人……”
“除了种花和命长一无是处了。”
“……”好吧,敢这么以下犯上目无尊长的你才是最厉害的人……
从刚才到现在也只耳闻到这位老者拒谢花翁的名号,据说原是宫廷御用花农,很早便得帝王恩赐退居深谷颐养天年,算来应当也是京城知名之人。最重要的是……刚刚聂涵的意思,难道……这位拒谢花翁,知道归墟的解法?
心口猛地一紧。
我还以为……
身侧的云裳碰了碰我的手臂,欲言又止。“阿青……你脸色不太好,是因为伤口的事情吗?”
“呃,不,我没事的……”我急忙矢口,内心又生了几分愧疚,“……云裳,对不起,我又自作主张……累及你和舒容伤神费心……”
淡柔一笑。“阿青才是,何须为了我们如此伤神费心,明明……可以坦诚相见的。”
被几句话刺激得更是低落得不行,我捂住脸沮丧无比。居然让云裳说出这么无奈的话来,我真是要遭天谴了!“我、我……”
似乎觉得有些好笑,他淡淡吁了一口气,将我的手拉下去。“阿青不要误会,我和姐姐并没有埋怨你的意思,因为阿青所想我们早就料到了的,只是……觉得阿青并未真正当我们是家人,倘若阿青一味地揽尽一切,反而让我和姐姐更加自我唾弃了……”最后一句话语气越来越轻,轻到几乎听不见。
我微怔看向他。正想说什么却被打断。
“你们看上去与其说是姐弟……倒不如说是知交呢。”
诶?我微汗看着聂涵的公式化面瘫脸,死鱼眼的表情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们。“你们真有血缘关系么?应该说,云公子看上去比公冶青要老成一些呢。”
一箭穿心。
……心、心脏好痛……
对不起……我才是姐姐,货真价实的姐姐……看上去这么幼稚无能真是对不起……
云裳倒是不愠不火,与聂涵的硬化表情截然不同的柔和的脸一直挂着轻柔笑意。“聂公子想多了,阿青比起云裳要可靠得多,云裳身无长物偏又羸弱多病,阿青从来责无旁贷,不离不弃,有此亲人,云裳深以为荣。”
云裳……
心底一股感激之情蔓延开来,居然莫名地有点想哭……
聂涵淡淡地挑了下眉。“……倒是没听你叫她姐姐。”
“只是原本是远亲不甚习惯罢了,且清屏乐一家,关系本也不分彼此。”
……好厉害,完全应对自如。
虽然这对外的说辞是原本就商量过的,不过眼下当前还是如此从容不迫面对聂涵的连珠换炮式追问,连我都觉得够呛了……
好在聂涵似乎也是一时随口,问过就算,视线停留在云裳脸上片刻,眼神一移开便继续神游太虚了去。
我一路走还掂量着,忍不住问:“云裳,那个……舒容她……是不是很生我的气……”
“阿青……?”
头栽了下去,越想越消沉。明明……才发现她最近心神不宁,如今又添了麻烦。不过说来也算我真是蠢到头,他们心思何其缜密,会猜到好像也是合理之中,反而我企图瞒天过海,落到这样是咎由自取啊……
云裳笑笑。“若是阿青觉得对不起姐姐,以后不论发生什么,都请做到坦诚相见,我们早已是一家人了,不是么?”
一个心急。“我——”
“无妨的,阿青与姐姐各有心结,云裳旁观者清,相信他日你们一定可以彼此毫无保留……今日,阿青便好好享受春日百花宴罢。”
心结……
……哪里有什么心结呢,我也不过是……
而舒容的心结……
到达长廊之后,人群自行四下而散,开始观赏起各种名贵花株。我才稍稍回神,意识到品花会已然开始,有点低迷的思绪又回复了一丝明丽。
“咦……为什么,这里的花好像……有点不同了?”与先前来的时候相比,多了一份不协调的感觉。
聂涵轻扫了一眼满庭芳菲。“因为刚刚那琴声吧。”
诶?琴声?
是指苏沐闲弹的那曲《弑天将》?……为什么会联系到——
猛然想起什么,我下意识地伸出手触碰了身边的一株紫薇花。紫红色的花瓣,只轻轻一碰,便脆弱地凋零了下来,随风散开。
琴曲梵音,漫天花雨。
长廊人影绰绰,然后只扫视了一遍,就能看到的那鹤立鸡群的白色少年,远远的,身着披风白袖微掩面容,苍白病弱得无害。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浑厚苍劲的声音,却是不知道何时伫立在一旁的花翁一行。还有苏洛卿。“虽说借此评定百花之根骨一目了然,终究过于狂妄了些啊……”
方才受众人拜礼的白须老人就站在面前,状似无意地看着那株紫薇花,和地上零落的花瓣,若有所思。若不是因为声音,根本不知道刚才说话的人是他。
我微愣,却见跟随他而来的年轻人,还有苏洛卿等人皆在看我,顿了顿,试探着问:“前辈……请问,这应该并非品花会历来的规矩吧?……”以琴音鉴花,说实话……听起来的确玄之又玄,不过江湖之大本也不缺能人异世,其实也早习惯了……
老翁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弯腰从地上捡起一片花瓣,厚重枯燥乌黑的手,和花瓣紫红色的柔软。就这么摩挲着。“说是权贵与市井同乐,权贵权贵,既然有权有贵,岂会不沾染名利,花家借一小儿争名,司空家借这花会取利,这么爱耍花样,这赏花还能多有意思了呢。”语毕,任由手中的花瓣携风而去,看向我和云裳,“你们这俩小儿,是梁塘人?”
“诶?啊,是……晚辈公冶青。”“云裳……云想衣。”
“姓云的梁塘人可不是到处都有的,复姓公冶的人也少之又少呐~小丫头,公冶白是你什么人。”
我猛然瞪大了眼睛。就连一贯云淡风轻的云裳此时也有了一份错愕。“前辈,你认识我爷爷?!”
老翁哼笑了一声。“你那爷爷是小老儿的弟子,这么多年了没听过他娶妻生子的事儿,想必你也是被领养的了,至于你,云府倒是没听过有你这么一个少爷,富贵之家,不是那么轻松吧?”
云裳顿了顿,还是淡笑回。“晚辈自幼体弱,不尝抛头露面罢了。”
老翁摩挲着胡须嗤了一声,对云裳的回答似乎不以为然。隔了一会儿目光又落在我身上。“小丫头,今天也是为了参选而来?”
“……是。”
“呵哼,你既师承公冶白,总归也该是个中能手,可惜这样的品选会,不参也罢了。”
与其说在对我咄咄逼人,倒不如说他在对这百花会嗤之以鼻。
……是因为苏沐闲的那曲琴音?
说起来,他既然是爷爷的师父,那么如聂涵所言,这位老人家是真的了解归墟??“……前、前辈,晚辈可否请教——”
“嗯——?”
他一直半眯着的眼睛朝我扫了过来,我差点想冲口而出。余光看到一边的几人,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那个……前辈,百花宴结束之后,能否与前辈再私下请教一下……”
“呵,也好,小老儿也正有些事想问问你呢,眼下当前,你们就先好好享受罢。”
语毕,领着聂涵众人便抽身离去。
眼见如今只剩我和云裳苏洛卿三人,面对春日娇艳的满庭繁花却不知为何有些失了神。苏洛卿颇有担忧地问:“阿青,你神色有些恍惚,可是身体不适了?要不要坐下歇息一番?你的伤……还好吗?”
“啊不,我没事的……”被他一提起才想起脸上的伤口,倒也没什么痛觉了,只摸到一条半指长的痕。抬眼看向一边的云裳,“云裳,你脸色好像有点苍白,是不是江风日头太过猛了?”
“没有的事,只是方才呆在人群中有些气闷罢了。”淡淡一笑,“我想到那边古琴台稍作歇息顺便听听曲,阿青,难得盛宴,你便与苏公子一起去赏花罢。”
诶——?“这怎么行,我不能放你一个人——”
他垂眸,一如既往的善解人意笑道。“你即使隐瞒我们也一定要赴宴,想必有你的理由,有你想要做的事,而我们是因挂心于你才来的,所以请不要反过来因为我而牵扯到自己的事。”转而又对苏洛卿点头作礼,“苏公子,便有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