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之后,逢临的风渐渐生了暖意,偶有春雨绵绵润物无声,正是春耕好时节。
后院的花株如今也渐渐芬芳暗吐,满院馨香。只是大致是因为自己技艺尚未入了火候或者对逢临气候土壤的不熟悉,自觉依旧比不上在云府时自己栽种的那些花株。为此,内心小有感慨,却也无甚遗憾。
而桃花,依旧柔桡轻曼,暗香袭人。
竟觉比起照山桃林,这一株独秀于这陋室贫院的碧叶醉桃,愈加丰标不凡、神清骨秀,风雅不羁。
不知不觉间,已到了春日百花宴的前夕,季翎近日因有事缠身不能常常呆在店中,以至于我有些忙乱,好些时间没能去济世堂以及莫府。
舒容和云裳自那日后依旧无常地过着每一天,像是没有接过什么请帖一般,若不是还曾经有次不小心看见舒容在房中对着那副西楼子亲笔绢画思量,简直让人以为他们互相从未邂逅。
晚膳之后,我在院子料理没来得及休整的一些花株,舒容坐于不远处的桃花树下看着我的一举一动,不知为何自从在逢临安顿之后,他们便有了这类习惯,时常在花圃间忙碌之时,总能看到桃花树下不知何时坐着朝我端详的人,有时是云裳,有时是舒容。而往往又在不知不觉中再看过去时,已经没了那道身影。
不过……老这么盯着好让人心虚啊……压力好生大。
她该不会发现我明天要偷溜出去的打算了吧……
暗自已经咽了好几次口水,只感觉到背后扎人的视线锋芒毕露,冷汗涔涔完全不敢回头去看。
咳冷静一点一定是心理作用……
手上翻弄着一株柳叶桃的土,我终是有些承受不住无形的压力,状似随意地开口企图打破僵局:“那个……云裳最近,似乎还是无甚精神的样子呢,舒容,有没有想过何时我们再一起去春游一番散散心呢……”一边说着,也未停下手中的动作。
舒容因我忽然开口顿了一下,像是刚从思绪中微微回过神来,而后看着我手中粉红芳菲的花朵摇曳,悠悠道:“春日踏青,也无外乎郊外之行了呢……只不知京城胜景,除了凤阳山还有何处呢……”
……舒容?
我这才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去看花下的人。月色溶溶,花影绰绰,原来那双眼睛忽明忽灭,藏匿在树荫里未能探知其中的情绪。
心里咯噔了一下。
是了,梁塘春-色名动南景。惊蛰之后,春分之时,正逢照山桃花齐放,林间万千芳菲,香飘百里闻者皆醉。眼下当前,这院间却独独只剩下这一株桃花,粉雕玉琢,却也徒生悲寂。
心微微一紧。我不觉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她。“舒、舒容……”
她略有失神,却还是淡淡一笑。“当真是不可思议啊,阿青。”
呃……
我呆了呆,有些不明所以。
淡吁一口气,她随手惯性地撩了一下肩上一缕青丝:“照山桃花千千万万,竟不及这眼前一株独秀,满庭皆芳……原来只有清楚地,只看着惟一的时候,才看清,原来竟是如此灼华,引人入胜,占尽风-流。”
夜风淡拂,花枝摇曳,连带无形的香气也宛若层层翻飞,丝丝入扣。
我将飞到脸上挡住视线的发丝挥掉,再看她却已经将视线从桃花上转移到我身上来,莞尔道:“阿青,果真最后仅剩的,是最好的呢。”
面对眼前一笑嫣然的人,内心竟生了一丝仓促,我忙上前一步。“舒容,一定会回去的,我……虽然如今这里只有一株,但是不久的以后,我们一定还能回到云府,看到照山上漫山遍野的桃花,那真正的世外桃源。”
她不觉笑开了,起身走到我跟前,伸手拂去我脸上的泥土。“在此之前,先改一改你这迷糊性子罢~”
我羞窘又赧然地感觉她在我脸上摩挲的手,白璧无瑕还微微带着香气,却毫不在意脏兮兮的淤泥。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他们二人也如此这般,毫不在意我布衣清贫,名嫒美姝高风亮节。便是于这市井之间,举手投足也坦荡大方而自在随性,因着如此,方能与之姐弟相称彼此无须拘泥身份云泥。
的确……只有清楚地看着的时候,也渐渐看清了更多的,如此引人入胜,如此占尽风-流。
次日,我早早便醒来。
柳叶桃早已在昨夜便已经从土中小心松了出来处理好,只等着来协助搬运的推车来。倒是昨日临睡之前舒容询问过,好在说是莫府交代今天要早早送花也并未起疑,毕竟我偶尔也因此而赶早市。
待启程的时候,天已然渐渐亮了起来了。我与花株粮草一同坐在了推车上,驱车的大汉便赶着牛上了路。
早市随着日头升起也渐渐热闹了起来,盘腿靠坐在粮草上,听着耳边的轱辘声,以及两边一直倒退的市集繁荣人声鼎沸之景。
忽然觉得,内心有些宁静平和。
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坏的,对吧……
呼吸了一下晨曦微凉的风,还带着一丝丝早市点心的香甜气味。吆喝叫卖声,玩闹嬉笑声,热闹,却也安详。
这么想着,索性也慢慢地闭上眼睛,靠着粮草全身心放松下来,沉溺在喧哗之中的宁静。
许久,感觉脸子似乎痒痒的,有什么东西在挠着。
渐渐的,似乎还有谁的呼吸吐纳,虽然微弱却能探知。我抖了抖眼脸,慢慢撑开眼皮,天已大亮,等适应了刺眼的光线后,便看见……居高临下坐在粮草垛上俯视着我的聂涵。
彼时此人正手攥着一根稻草,百无聊赖地戳着我的脸。我大惊之后迅速坐起来。“聂——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该直接去赴宴了么,为何还绕到我这边来了。
后者将稻草随手丢开,一贯平板直白地语调道:“来确认你是否会去。”
我简直无语凝咽……
就为了这个千里迢迢绕到我那平民窟跟了我一路么……这执着的方式委实诡异啊。
我定了定神,尽量让自己显得底气足一些。“我早已说过我是不会去的,让聂公子费心了,聂公子你……呃……”话未说完,就见一张红色请帖横到了我眼前,自然上书春日百花宴宴请内容,只是赫然写着“公冶青”三字。
我愣了许久。
内心竟然没忍住“卧槽!”了一下。急忙检查了一下自己衣襟袖口各处,惊觉这还真是我的那份帖!
面对着跟前还维持着一脸坦荡平静丝毫不觉自己盗取之举有何不妥的人,我直觉得疲惫无力一阵阵,头疼无比。开口连声音都忍着微抖:“聂……聂公子……难道不知何为不告而取是为贼么……”
他面色不改。“彼此彼此。”瞒骗畏缩,亦非高仕之举。
我愕然,张口反驳不能,一时间也有些垂头丧气。看着他把请帖还到我手上。
唉,虽然也不是不能狡辩,但是又觉得怎么说都是苍白无力的字句。
何况眼前此人行事直白率性,也不像会听的样子……
说起来我总归把它放置在了贴身之处,你究竟是如何拿到的啊……再退一步讲,你这般举措可是耍流-氓啊……
“我在那边等你。”
呃?
未等我反应过来,就见聂涵利索地自粮草上一跃而下,身轻如燕落地无声。我呆呆地看着他与我错开而过,慢慢远去,一时之间却也没想起是否要跳下车。
看着那双清澈水碧的眼瞳,渐渐越来愈远了去,而后消失在人潮涌动中。
最终,我只得长叹了一下。
再次靠上了草垛,闷闷地看着那张红色烫金字的帖子。公冶青三字,有些刺眼。
须臾,反手盖在脸上。
……不及君子洒脱,去留无意,宠辱不惊啊……
*
春日百花宴置办在禹江楼边,禹江是为城中江河,故禹江楼亦有京畿第一楼之称,据闻烟花会、梨园会、举贤会许多皆是于这江边第一楼置办,其不光占据水边好景,更环绕乐坊水榭,白日可放歌,入夜可纵酒,当属逢临首屈一指的风月声色之所。
临近街头之时便以觉人车鼎沸,我下了车远远看着排到街尾去的马车人潮,彻底陷入呆滞。
算来来到异世界如此之久,还是第一次遇上堵车的情况,这……该堵一个上午吧?
这简直让人有些头疼,过了正午,只怕柳叶桃经不住日头一蹶不振啊……
“公冶姐姐——公冶姐姐!”
猛然似乎听到有谁的叫声,似乎已经叫了许久,因着从未听过的称谓才被我一直忽略,我侧过头去看街道另一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顶停在路边的黑檀锦边轿子,熟悉衣装的几个轿夫。
然后是一个自轿中探出来来对我挥手的少年。
我愣了愣,再三确认他的确是在叫我,我迟疑着越过街道。因着靠近倒是越看越觉得面熟,最终不甚确定道:“你是……司空小少爷?”司空岚的侄子……似乎是叫司空梓?
他笑得甚是直爽明亮。“叫我阿梓就行了,我是来接公冶姐姐的,你果然在这里,我真是幸不辱命啊。”
接我?
一瞬间我有些受宠若惊了。“是……司空公子吗?”
“哈哈,是也不是,暂且不提,公冶姐姐还是快些入轿吧,以免那位哥哥见不着人急了~”
“诶?啊……等……”
他下了轿,径直把我请进了后面另一台轿子里去,不等我多说一句,便放下帘子吩咐起轿,轿子抬起我险些没坐稳歪了身子。
“公冶姐姐放心,你的花我会派人接入会场之中的,以后记着啊,持有我司空家署名落款或印章的帖子皆可先行入席的,毋须排队啊~”
呃……原来是这样么?
好吧,好像是有点以权谋私的样子……这算不算走后门呐……
咳,虽然有些不道德,不过这次就算了吧。倒是他说的那人……难道是苏公子?
百花槛栏,公子如玉。
想到那夜在清屏乐相约品评百花,如此殊荣我竟三生有幸,承蒙不弃得如此贵人垂青,内心便化成了一片。
心跳微微有些鼓噪,却是满心欢喜的。百花槛栏,百花槛栏。
委实梦寐以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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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今日身体不适,现在恢复更新,暂且每日一更,更新时间午夜,偶有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