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旌德二十五年的时候,彼时,先帝尚在,当今皇帝萧晟也不过十四岁,需得同兄弟们一起每日进学。
而这位六皇子自去年皇长子生辰之后,性情大变,一改往日沉默寡言,默默无闻的性子,处处皆展现出过人的才干。那一日,他便是拿着问题去太学请教先生徐文德。
徐德文素来大爱好学之人,在先前萧晟没有展现出什么特别的时候,他其实是对他横眉冷眼的,可是从去年开始,他惊喜的发现这个六皇子竟是天赋过人,睿智机敏,便不由的对他另眼相待起来,见他拿了问题来请教,便暂时放下了课业,专心的解答着他的问题。
先生一放开,那些小皇子和侍读们自是坐不住了,纷纷都打闹起来。
当时安子陌是十二皇子的侍读,十岁出头,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再加上与那些年纪相仿的皇子们一起长大,也向来没有什么顾忌,一时间课堂内吵翻了天。
偏生徐德文只顾着为萧晟讲解问题,竟也不过问,太学之中最年长的四皇子终于看不过眼,冷冷在桌上拍了一下,讥诮的眼神投向萧晟:“六弟可当真是勤奋好学,只可惜学得再好,在父皇眼中依旧是个废人!”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萧晟,只见他身子微微僵直,很快恭敬地向徐德文行了礼:“下了学再向先生请教吧。”
徐德文看向四皇子,微微有些不悦,还是点了点头。萧晟接过自己的书本,转身朝座位上走去,却在经过四皇子桌边的时候,被四皇子狠狠用力一搡,整个人顿时跌在旁边七皇子萧逸的桌上,文房四宝顿时撒了一地。
萧逸那时是极其冷傲的少年皇子,冷笑了一声看向萧晟:“六哥怎的连路都走不好?摔了父皇钦赐的八宝砚台,六哥赔得起吗?”
萧晟缓缓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的掸了掸自己身上沾上的墨迹,冷眼看了看面前这个与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随后不发一言的转向四皇子,躬身道:“多谢四哥赐教。”
四皇子听得一脸迷茫,看他静静走回自己的座位,还是想不通,转过脸道:“我教你什么了?”
萧晟冷冷一笑:“不足为竖子道也!”
一众小皇子皆拍案大笑起来,四皇子气得面色通红,指着他的鼻子刚欲破口大骂,就听见徐德文强忍着笑意的声音传来:“安静!我们接着讲学!”
殿中顿时安静下来,萧逸冷笑着哼了一声,目光与萧晟相接,又各自回到了自己的课本之上。
没想到第二日,更加激烈的冲突却爆发了,依旧是在萧晟和四皇子之间,两人竟不知因何大打出手,将课堂之上打得一片狼藉,吓得一群小皇子都躲在门后不敢出来,而只有萧逸一个人坐在窗台之上,冷笑着看着那边打成一团的两个人。
徐德文进入殿中的时候,便正好看到此番景象,顿时大怒,而那两人却还是死死纠缠着对方不肯放手,直至徐德文叫来了侍卫将两人分开,方才平静下来。
那一日,两人皆受了重重的责罚,所有人都下了学,却只剩两人还被罚站在宫墙下,同样的满身狼藉,鼻青脸肿。
四皇子的母妃派人寻来,先将四皇子领了回去。临走前,他重重朝着萧晟啐了一口:“你这个疯子!一个破玉坠,我会稀罕你的?爷我的宫中满满的都是宝贝,谁捡了你的坠子!瞧你那穷酸的模样,一个破坠子也稀罕成那样,也陪当一个皇子?呸!”
萧晟冷眼看着他,转开了脸,刚好看到徐德文走了过来。
那一天,徐德文单独将他留下,说了许久的话,也是从那一天起,他真正明白了许多东西,然而在懂得的同时,却也仿佛失去了什么一般,安静的时候总是怅然若失的模样。而在那段时间,总有一双眼睛停留在他身上,包含着丝丝的嘲讽和冷笑。
直到一个月后,他去给母妃请安,“偶然”看见萧逸在花园中与一个小宫女说话,不知说了什么,那小宫女羞得面红耳赤,掩嘴直笑。他只当没看见,快步想要匆匆走过的时候,却突然听见萧逸微微提高了的声音传了过来——
“本王看你生得乖巧,也听话,身上这枚坠子便赏给你好了,反正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
萧晟顿住脚,身子僵了僵,终于还是忍不住转过身去,不出所料,萧逸手中果真捏着那没坠子,正一脸邪肆的看着他,分明就等待着他说什么,却还笑着开口道:“六哥有何事?该不会看上了逸手中的这枚玉坠吧?这样普通的玩意儿,六哥也要与一个小宫女相争?”
萧晟死死捏着拳头,忍了又忍,终于上前,只是却转开了眼睛:“七弟,能否将这枚坠子……给我?”
萧逸顿时大笑起来,眼中皆是得意的神色,偏了头看向那个小宫女,笑道:“看见没?六皇子可看上了本王要赏给你的玉坠呢,这可怎么是好?”
那小宫女自是不甘心,见着萧逸的神色,“扑哧”一声笑了,夺过萧逸手中的坠子,嗔道:“那奴婢可不管,七爷已经开口赏给奴婢,那便是奴婢的东西,奴婢多谢七爷!”
萧逸懒懒的笑了,挑眉看向萧晟:“六哥,这我就不好办了。”
嘴角微微泛起一丝冷笑,萧晟一把拉住那个转身欲离开的宫女,解下自己身上的那枚佩玉递过去:“我拿这个,与你换。”
萧逸脸上看好戏的神情逐渐散去,那个小宫女也瞪大了眼睛——那玉,本是由一个完整的血玉打磨而来,由工匠精心雕刻,宫中的皇子们每人身上一块,喻示每个人尊贵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