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中倏地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皇帝愠怒的脸,又转向轻尘,即便是脸上精心涂抹的胭脂也难掩她此刻的苍白。
呼吸仿佛骤然间难受起来,轻尘只觉得一阵晕眩,勉力镇定下来,饮下了面前的那杯酒,出奇的没有任性而去。
最终还是敬妃打破了平静。她微微扫了皇帝一眼,微微冷笑道:“皇上近日好像甚是烦躁,咱们姐妹言语可得小心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碰到了皇上的怒处,吃不了兜着走。”
皇帝看了她一眼,脸上的怒意逐渐消散,笑骂道:“就你嘴刁,朕几时对你动过怒?”
敬妃微哼了一声:“皇上龙颜一沉,哪个姐妹不得吓得发抖?臣妾也不是例外。”
一众人说说笑笑起来,孩子的事情被轻易的带过,轻尘亦只是一笑置之,低了头默默地吃菜。
站在大殿边上的华若忽见轻尘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唯恐她受了凉,忙的取过大氅来,小心的披到她身上。轻尘伸手去理了理,不经意间碰到华若,华若只觉得她的手出奇的冰凉,忙的低声道:“娘娘身子不适?”
“没甚大碍。”轻尘低声道,“晚间有些凉也是正常。”
华若无奈,只能退回了原处。
轻尘又默默地饮了几杯酒,便搁下了筷子,静静地听着周围的人们说着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话。偏生这时太后要进里间去换衫,便唤了轻尘一道进了里面。
“哀家记得你以前不爱打扮,今日能这样装扮一番前来哀家的宴会,也当真是给足了哀家颜面。”太后站在铜镜前,看着身后有些神不守舍的轻尘,笑言道。
轻尘方才回过神来,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身为女人,美是好事,可是太美了,也未必是福。”太后抬手整理了一下鬓发,“我知你是个聪明的女子,很多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可是你能看得出皇帝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皇上?真情?”轻尘将这两个字喃喃了片刻,冷笑道,“不过都是些虚无的东西,这真真的世界臣妾尚看不懂,又怎会看懂那些水中月,镜中花。”
太后微微一笑:“那你又可知,皇帝为何封你为贵妃,又这般冷漠的待你?”
轻尘一怔:“臣妾愚钝。”
“刚刚铲除了李阁老在朝中的势力,皇帝此时又已经在着手对付宁侯府,你可知道?”
轻尘心中微微一震,脸色变得有些奇怪。
“哀家听说你与宁侯父女间有些嫌隙,但好赖那里也是你的娘家,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整个宁侯府被铲除,而能无动于衷?”见轻尘不言语,她又笑道,“即便你不看宁府,也该看看尚书府此时是什么模样。你的表兄,那个状元爷,此时尚在天牢内。皇帝此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兴利除弊,只怕宁楚二府,难保。”
轻尘终于隐隐觉出了什么,看向太后。
“你今日这般妆扮,只怕也是为了皇帝而来吧?以你的性子,能够低头向皇帝寻求帮助,也是难得了,不过结果怎样?求皇帝,不是你明智的选择。”太后微微叹了口气,“偏偏哀家还有个儿子,对你也是心心念念放不下。前些日子听闻你坠落悬崖,与哀家置气,整整两个月没进宫给哀家请安,想必这些他没有告诉你吧?”
萧逸?轻尘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脸色微微一变。
再回到大殿内,正是众人酒宴正酣的时候,然而所有人的目光却都落在首席上的皇帝和庄妃身上。庄妃已经坐到了皇帝身边,旁若无人的偎在他怀中,将手中的酒送到皇帝口边。
太后微微咳了一声,庄妃立刻羞红了脸,便要从皇帝怀中出去,却被皇帝拉住了手,就着她的手将那杯酒饮下,方才放开她,低声道:“很久没听婉儿的琴声了,今夜可要好生弹几曲。”
“是,皇上。”庄妃含羞笑了起来,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又过了将近一个时辰,宴会方才散了。皇帝当先携了庄妃一同离去,待他们离开之后,轻尘方才带着华若,缓缓朝翊坤宫返回。
然而经过御花园的一个假山处之时,华若却眼尖的发现那假山后方竟升起一阵阵的烟尘。轻尘也见了,绕过假山一看,却是一个小宫女跪在那边,手中拿了些纸钱,嘤嘤泣泣的烧着。
“真是作死!”华若低喝了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宫中弄这些东西!”
“啊——”那小宫女顿时大惊,抬头一看,忙的跪倒在地上,哭道:“娘娘饶命,娘娘饶命!奴婢有个姐妹前些日子因病丧了命,被人用席子草草裹了便扔出了宫。奴婢怕她死后成了孤魂野鬼,方才在这里烧些东西祭奠,娘娘饶命!”
轻尘鼻尖飘散着那纸钱烧过之后的味道,微微蹙了眉,半晌之后却伸出手去,接过了那宫女手中剩余的纸钱,问她取了火折子点燃,一张一张的烧起来。
“娘娘!”华若大惊,“若是被人看去了,可又是一桩事端!”
轻尘没有回答,依旧默默地烧着纸,良久之后忽然抬头问那个小宫女:“还没有成形的孩子,也可以这样烧给它吗?”
华若闻言,顿时噤了声,咬住下唇看着轻尘。
小宫女微微一怔:“奴婢听家乡的老人们说,没出生的孩子没了便是没了,没有魂灵的。”
“哦。”轻尘淡淡应了一声,喃喃道:“没了便是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