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露二年,三月三日,辰时。
西北大地的苍穹下,初春时节,凛冽朔风呼啸而起,卷积着沙砾,刀子般刮在脸上,令人瑟抖,这个春天……有点儿冷。
路面是黄土压实的宽敞大道,路两边成行遮荫的榆、槐、杨、柳,因为寒冷,尚未抽出新生的嫩芽。
这里,是长安城外。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
悲凉的诗词,稍显稚嫩的嗓音,组成了怪异的此情此景。
接着,脆生生的童声,打乱了诗词吟唱:“阿兄!你又犯病了!等到了姑姑家,我再给你煎药吃!暂且忍耐下!”。
“喂喂喂!三娘!我这是在作诗!作诗你懂么?能不能别总想着给我吃那又苦又怪的东西?****一样的颜色!看着就想作呕,你还真相信那个臭和尚……好吧!不说了!别哭!别哭啊!”。
长安城的金光门外,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站在路边树下,面对面的说话。
小一点的是个女孩儿,大约十二三岁,干干瘦瘦,皮肤显得有点儿黑,头发也是淡黄/色的,正经的黄毛小丫头,还是很平凡的那种。
她身上唯一可以称作漂亮的地方,是那双眼睛,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因为之前兄长的话,受了委屈似的噙满了泪珠儿,更是楚楚可怜。
天气寒冷,身上穿的衣服单薄,小女孩儿的脸被冻的红扑扑,本应该细嫩的小手也裂了很多细小的口子,露出粉红色的柔,饶是如此,她还紧紧地抓住个脏兮兮的包裹,生怕一松手就会弄丢了似的。
大一点儿的是个男孩儿,十五六岁的少年人,生的很是高挑,足有六尺五六,浓眉大眼儿,已有英俊少年的模样,就是身子骨柔弱了些,不符合唐人的审美。
同样的单薄的粗布麻衣看起来不甚干净,映衬着少年人那张惨白的脸,凸显病态之意。
少年人无奈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挠了挠随意束起来还有些不习惯的头发,道:“三娘!我真的没事儿了!这都十几天过去,早没事儿了!”。
小女孩儿的神情还有些不悦,少年人只好拍打胸口,做出猴子捶胸的动作,证明自己身强体健,滑稽的模样,顿让小女孩儿破涕为笑,清凉的鼻涕条儿都甩了出来。
挽着衣袖,少年人给小女孩儿擦了擦鼻涕,毫无嫌恶之意。
幽幽一叹,抢夺一般将小女孩儿手中的包裹接过来,少年人牵着妹妹冰凉的小手儿,向前继续走。
走了两三步,他迟疑着停了下来,望着雄伟壮阔的长安城墙,侧脸对小女孩儿道:“日子没有这样过的,等进了长安城,阿兄想个主意,决不能再让你受苦啦!”。
小女孩儿愣愣的看着少年,忽然觉得自己这个无论是身体还是性格,都一向羸弱的兄长,好像……高大了许多。
三月前,他们兄妹还在洮州无忧无虑的生活,可吐蕃人的忽然来袭,让原本平静的山村陷入了一片火海,父母惨死,长兄王秋带着他们逃了出来。
长兄王秋知道自家姑姑嫁入长安,姑父在大理寺供职,想要投奔过来,连带着状告洮州那些玩忽职守的官员!
谁曾想,一场不该来的早春雨,直接成为压垮长兄王秋的最后一根稻草。
二兄王雨亦是大病数日,浑浑噩噩,满口胡言,时常疯癫……
“阿兄现在看起活蹦乱跳、精神好多了,老和尚的药还是管用的!”,小女孩儿心中如是的想着,忍不住,又瞧了一眼愈发英俊的兄长,龇着小牙儿傻兮兮的笑着。
王雨有所觉察,低头看了一眼刚到自己肩膀的妹妹,心中又是另外一番感想。
名字倒是不错,就是……时间、地点错了。
王雨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至少,他比别人多活了一次,虽然以前的他,生活在两千年后的二十一世纪。
从前法学毕业的他,因为工作不好找,开了家私家侦探事务所,拼搏奋斗了几年,也算是过上了比较不错的生活,虽然说,房子依旧买不起,车子还是凤凰牌……
总之,那是两千年后的一个下午,八月的天气像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大雨瓢泼中,他毅然坚强的替出了高价的阔太太,监视她**的老公与狐狸精小三儿,借希望能赚一笔大财,多加几顿肉。
然后?
然后王雨就不知道怎回事儿了,只觉得自己似乎是睡着了?来到了唐朝?身边儿是已经发臭的尸体?还有个泪眼婆娑的妹子叫自己阿兄?
眼看着自己躺的那地方,四处漏风,再看看自己身上穿的,那叫一个衣不蔽体,吃的?食不果腹,没有比这更好的形容词了。
老天让自己重活一次,难道就不能再积积德、行行善?让自己降生个帝王之家什么的?再次点的,王侯将相的家里不缺自己这么个人吧?商人也行啊!最起码不用饿着肚子啊!
带着深深的怨念,王雨在迷茫中过了好久才逐渐认清事实,并且用乐观向上的态度,看待一切事情。
比如说,现在的这个时代,二圣临朝啊!那是天皇李治即将驾鹤西去,武则天生日正隆的时候!降生帝王之家?呵呵!还是活着更重要。
清醒后的王雨带着妹妹王雪,埋葬了兄长王秋的尸体,一路东行,向长安进发。
一路上,王雨总想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又因为记忆融合的不好,闹出了不少笑话。
比如说,他让王雪叫他哥哥,结果王雪狠狠地拧了他两下,后来他才弄明白,人家唐朝,“哥哥”是爹的代名词啊!
王雨的那些莫名举动、记忆缺失,让王雪误以为他得了癔症、失魂症,咬牙当了母亲留下来的玉簪,在一个和尚那里买了药……也因此,让他们兄妹本就艰难的生活变得更艰难,甚至要讨饭。
那些困苦的生活不由的让人叹息,可也是令人奋发向上的诱因;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王雨笑了笑,一手拉着妹妹王雪,一手攥紧拳头,呢喃道:“长安!我来了!”。
通过守卫的盘查,走过幽暗的门洞,王雨终于进入了长安城。
还是早晨,长安城内并没有那么热闹,或者说,这里也不是热闹的地方,即便没来过长安,王雨也在来长安的途中,听过往商人提到东市、西市,那里才是最繁华的地方。
饶是如此,清晨坊门里的小店也尽显忙碌之意。
灶下柴火明亮温暖地跳跃着,赤膊的胡人师傅梆梆地打着烧饼,蒸笼里的白气热腾腾上冒,刚出炉的芝麻胡饼金黄酥亮又香又脆,带馅的蒸饼一咬顺嘴流油……
“咕噜——!”。
肚子不争气的叫了一声,王雨苍白的脸红了起来,再一侧脸,妹妹王雪正低下头看自己都快磨破鞋面的脚尖儿,伸手擦着嘴角,忍不住偷偷的多瞧了那边的蒸饼几眼。
王雨沉默下来,心酸的摸了摸王雪的小脑袋,揉搓下她那淡黄/色的头发,勉强挤出些笑意,道:“走吧!三娘,先去找姑姑家……”。
脸上笑着,王雨实际上已经咬破了腮帮,暗恨自己无能!
打听一下大理寺的具体位置,王雨心情沉重的拉着妹妹的小手儿一路前行,目不斜视、挺胸抬头,他将永远记住这忍饥挨饿的日子。
长安城内的渭渠水,尚未开化,河道内是冰,长安街上行走的少年,面无表情,心中是冰……
绕过长街,直奔义宁坊,大理寺,就在那里!
坊墙内,深宅大院寺庙道观的飞檐重楼一一闪过,王雨脚下如飞,从前一直期盼见到长安的他,此时内心是那样的厌恶这座古城、厌恶那些人、厌恶那些……蒸饼。
遥遥可见的是一处对街开放的气派建筑,那,就是大理寺!
终于到了!王雨心中暗暗的松了口气。
忽然——
“轰隆隆……!”。
又一次转过街角,震耳欲聋的声音霎时冲天,烟尘滚滚中,一队黑衣缇骑迎面而来,仅十数骑,便给人一种巨大的压迫感。
王雪被吓着了,与王雨握在一起的小手儿都是颤抖的。
王雨脑袋也有些当机,忽然冒出个奇怪的想法……难道唐朝也有截上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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