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街,城乡接合部那条加工豆瓣的老街,从成色来看那条街的房子顶多卖7000元/平方米,没有人知道它马上要被征用拆迁,这是个秘密,但我知道。我还知道那里会修高档的会展中心,如果我在那里拥有一间房,那就不是房,那是一颗钉子,我就是钉子户。我不要做最牛钉子户,我要做最贵钉子户,如果我先盘下一间100平方米的房,谈判到了10000元/平方米,我就赚30万,谈到15000元/平方米,我就赚80万,如果……
他们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神是很可鄙的,有时候我怀疑他们颅腔里长的不是脑花,而是蹄花。但我原谅他们,毕竟这是一个高智商话题。现问答如下:
问:现在赔偿金都是很低的,你怎么保证赚到7000元/平方米以上,不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答:赔偿金的高低,取决于拆迁后修什么房子,丁香街是市长亲自抓的五星项目,赔偿金即使不是五星,哪怕三星也赚了,这么大投资,利息多少,他们拖不起,我拖得起。最近媒体曝光强拆有力度,又上演了《阿凡达》,只要抱定人在阵地在的决心,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光荣的钉子户。
问:这个警察、城管、拆迁队、黑社会……他们万一要是联合办公,我们的风险会不会很大?
答:风险?出生就是最大的风险,我们开公司倒闭,开便排破产,真去开排便,也会被政府办的五星豪华厕所踩扁,没有风险,怎有回报。就凭你毕然写诗这辈子能买得起房?还吟诗房,停尸房还差不多?就凭你肖咪咪还想买CFO专用叠拼?你叠拼,血拼还差不多。还有包一头,你个养猪大户连个指数都看不懂还炒什么期货,那叫欺货。我们为什么总破产?因为不占据资源,资源不仅是钱,还是信息和特权,这次丁香街拆迁就是绝好的信息,买下丁香街一间房就买下叫板的特权。综上所述,这次入股钉子户,概率上是胜算最大的,难道你们还有别的退路吗,还有比这个更赚快钱的方法吗?什么叫不动产?就是它趴那里不动,也能赚钱。所以,这不叫风险,这叫风投。
问:你如何确定能在7天内买到丁香街的房?
答: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刚刚绕道去了丁香街,那里不接交通要道,也不在地铁规划,谁也想不到要拆,我们可以说来办豆瓣加工厂的,还可以说开假肢车间的,也可以说来逃计划生育生孩子的。总之,这个绝密消息本身就是钱。
问:既然这么赚钱,那,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单干?
答:戈壁,老子不是没有那么多本钱吗,才让你们入股。现在开始算比例,这个消息是我独家的,得算我的信息入股费,另外我出20万现金……
他们当然都加入了,没办法不加入,一是输光的他们看到了曙光,二是毕然欠着我的,我欠包一头的,包一头欠毕然的,这个铁三角关系保证我们凡事只有互相裹挟……退役暴发户包一头拿出40万,我拿出本来一直想首付的20万,数学天才肖咪咪跷起兰花指算了一算最近的汇率,拿出20万,毕然一脸苦相,却不知从何处变出了8万……戈壁啊,戈壁,你为什么不把毕然拥在你怀里困死饿死晒死渴死啊。暗暗作了一首关于戈壁母亲的短诗祝福毕然,但没时间跟他理论,率队直扑丁香街。
丁香街没有丁香,但真的很香。
丁香街本来就是一条豆瓣加工集散街,最好的手工豆瓣,这座城市上等火锅的必需品,奇香飘到城区,让人迷离。
丁香街由“丁”字形的三条街组成,横着的两条街依次展开,一头是清衣江的支流,一头是建在丘陵上那家破落的动物园。173户人家主要居住在这两条街,由清衣江半绕着蜿蜒开去,远处缓丘是油菜花,看上去,是城市的末端,世界的开始。
下面竖着的那条街很窄很短,从而真正形成了丁字裤形状,只有三家单位,派出所、街道办、计生办。正好代表三个要害位置。
横街上有一个前店后厂的假肢厂,也生产塑料模特,白花花放在街边,就像刚抓了小姐在游街。还有一家药店,正在开业,鞭炮齐鸣烟雾缭绕的,看不清招牌。还有碟店、发廊、火锅店,以及一家贴了封条的卡拉OK,门面不大,招牌依稀可见,四个字上下各二字呈四角排列,毕然念着:这名字好怪,“大一人日”。包一头说:该念成“大人一日”。肖咪咪嗔道:讨厌,人家觉得该反过来念成“日一大人”。
我淡定地:其实是“天上人间”,笔画脱落了几笔。
包一头有些兴奋,我瞪了这货一眼,他立马正色:低俗,低俗,该封掉。
绕着那根油条转了又转,转得身上都快滴油,包一头倒吸一凉气:怪不得以前是炸油条用的,给我3000元/平方米都不买,这才是欺货。毕然有些伤感:残垣断壁,正是南朝清秋时……这不是一根油条,这是一间长得很像油条的房子,准确地说,其实是在隔壁邻居房屋夹着的一个20米长、3米多宽的过道,一前一后用两道木门隔离,从而形成房屋。当然上下左右用木板隔成夹层,就是高姐说的复式楼。
我说这不是复式楼,是油条房。
高姐马着脸:油条房也是房,少啰唆,不买姐还要去打麻将。
我:高姐你马着脸谁敢跟你谈生意,你那么性感,笑一笑好看。
高姐呸地吐出一瓜子皮:姐不是不笑,一笑粉就掉,要不是姐的天上人间被封了,急着用钱,姐才不会卖这祖传的房。
我拱手:原来是天上人间的法人代表,前段时间我才来消费过的,那个小丽去哪儿了,甜甜呢……其实我是胡诌的。高姐立马笑了,果真粉在掉:原来是老顾客,我就打个优惠,后面还有花园免费赠送,一价,7000元/平方米。
我伸出五指:5000元/平方米,你这都是危房了……高姐:你买猪圈啊,6800元/平方米……我:5500元/平方米,我这是在流血啊……高姐:男人家流个屁的血,姐这两天来例假才在流血,6700元/平方米,这木板还是雕花的,古董……我猛地把装满钱的大背包往地下一砸:6400元/平方米,这钱就归你了,多现实的钱啊。我特意把一把钱从包里拿出来哗啦啦地又掉下去。
这一向是我谈判的高招,跟人谈判要是只说数字是没视觉刺激的,得声光电齐上,让对手看得到具体的钱在飘,在飘,就范指数会很高。
高姐挣扎了一会儿,但盯着钱的眼睛快出水了:妈哟,姐就算免费请你们嫖半年嘛,大家都耿直,过来我家签合同。
高姐家就在隔壁,走得扭腰晃胸,一边嗑瓜子,一边嘴里颇有不甘:姐这次算是免费出台,什么世道,猪肉涨价,人肉降价。
他们三个大喊可乐你是不是精神病了,这房还6400元/平方米,我们退出。我威严地盯着他们:谁是老大,来时不都说好我来拿主意吗。他们低下头,不情愿地跟在我身后。
我们都是装的,就是怕高姐反悔。这间油条房是这两天我们千挑万选才看准的,由于我们不是自住,所以战术就是要买最破但地理位置最关键的房,这间油条房看上去破败不堪,但正处丁字路的中央,一根承重梁横穿旁边两家人的房,拆别家,我家就倒,拆我家,别家也倒,三家连为一体,这拆迁成本就高,赔偿金也高,也有利于团结邻里成为联排钉子户,打一场人民战争,让拆迁者陷入汪洋大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