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李可乐。
不是李可lè,而是李可yuè,音乐的乐。我爸希望我成为一个音乐家,而不是像他那样弹棉花。可我弹了很久的吉他,听起来还是像弹棉花。那时乡下还不十分流行可可乐百事可乐非常可乐,所以一直李可yuè。
可高一去省城报到点名,老师叫了一声李可lè,我忍了。她又叫李可lè,我继续忍。再叫,我忍不住站起来纠正:是可yuè,不是可lè。全班哄堂大笑,震碎玻璃多块。后来我才明白,李可lè就李可lè,如果强力解释其实不是可lè而是可yuè,就真他妈的可lè。
终于李可lè。一方面我意识到糟蹋音乐十分可耻,另一方面,像我这样小时候缺钙,大了缺爱,泡妞被妞甩,吃汉堡吃出瓶盖,挤公交被门夹了脑袋,毕业后找了14个工作其中10个被开3个公司垮台,剩下的那一个,老板还是个Gay,郁闷中在大街上买张彩票好不容易刮中了尾奖,洒水车经过把票冲成了纸糊糊,车载音乐竟是《让世界充满爱》……
这样的我不可lè,谁可lè?
决心自己干,上班多傻B,从上班的缩写就看得出这很傻B。所以我们要掌控自己的命运,成立自己的团队。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们三个,他们也很激动将成为这个团队的股东,包一头已开始畅想:莫非我,真将成为家族有史以来第一头CEO……肖咪咪跷起兰花指:凭人家的数学才华,财务总监CFO非人家莫属的啦……诗人毕然不屑争权夺利,大声疾呼要像士兵一样去跟世界战斗,甚至引用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赫塔·米勒的名句:士兵向空气开枪,空气在肺里。
士兵激荡,公司开业:
开音像店,被文稽处查获贩卖低俗;开电器店,被告山寨产品侵犯知识产权;搞外卖引发一次小型群体食物中毒;开网店,一群妇女控告我们兜售假胸,要我们交出真胸,公安也要我们交出真凶,因为怀疑我们利用假身份证欺诈。到后来我们简直不是一支团队,而是一个团伙。
可我们是坚韧的团伙,详细市场分析,我发现13亿中国人每天干的事情就是排队:银行交水电费排队,春运买票排队,打车排队,吃饭排队,上厕所也排队,重要的是买房排房号……纠集了十几个民工成立快捷便民排号公司,简称快捷便排。虽然个别民工兄弟把这个误称为快捷排便,一定程度影响到了我们的声誉,但还是正式运营了,业绩如下:
春运时被票贩子追打,帮人打车被当成抢劫,帮人排饭号被当成乞丐撵出来,帮人上厕所排队被当成偷看女厕所的变态……买房排号开始还顺利,后来发现除非自购,连团队排号的业务都被开发商垄断了,人家肥水不流外人田,怪不得个个长得虎背熊腰的,都是退役武警担任的保安。
上周,便排公司正式解体,弄得我买房还得亲自出动,买个包子都花了5万块,支顶帐篷都成了违章建筑……
从执法队回到公司时,他们正在闹分家,包一头为一个马桶垫圈归属权跟肖咪咪厮杀,毕然还在高声朗诵“士兵向空气开枪,空气在肺里”。
内心认为毕然关于士兵的比喻是不恰当的,从缩写来看,士兵也很傻B,我一直怀疑屡战屡败就跟这首诗有关,但忍住了没说。因为毕然是个很敏感的人,敏感得楼下吃个包子也要发表感伤:你是否心事重重,否则,怎有如此皱褶的面容……
妈的包子当然要有皱褶,没皱褶的是馒头。但我忍住了,因为这样说会让毕然觉得我侮辱的不是包子,而是他的诗歌,而侮辱诗歌就是侮辱他的人格,此时他就会焚烧诗稿。烧诗稿就烧诗稿,丫还不好好烧,要抱着诗稿到阳台上烧,根据诗页的不同,有时抑扬顿挫,有时铿锵有力,有时气若游丝,念念有词的样子活像在过清明节。
最近两年我对毕然更是礼遇有加,大有奉其为国师的迹象,这是因为,我不小心借给了他8万块钱。是的,借了8万块给一个诗人,一个敏感的诗人,一个方便面都只敢买软包装、打车总是紧盯里程表、每当999米要跳表时就会大叫一声“停”以节约1.2元/公里……的诗人。君子固穷,还不能催急了,催急了他就会涨红着脸上演阳台升级版,那就是跑到楼顶上烧诗,边烧边念: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情绪饱满,泪流满面,双手向空中挥舞着焚烧的诗稿,那个持续的过程相当变态。有一次楼下路人甲以为有神经病在纵火,就拨打了火警,警车、消防车都来了,还专门找了一个谈判专家在下面劝:兄弟,想开点,不过就是一个女人嘛。
害得老子给警队赔礼道歉不说还付了消防队800元出车费。
一个相当感人的景象就出现了:在公司、饭馆、人生的大街小巷,一个债主跟在他的债户身后,唯唯诺诺,呵护备至,哄着他,还要请他吃饭。他欠我8万,这两年请他吃饭就3万,吃饭就吃饭,可他吃着吃着就放下筷子喟然长叹:虎落平川被犬欺啊。
一个叫玛勒的戈壁,欠钱不还,你虎,我倒犬了。你虎也是壁虎,老子犬也是藏獒。但这个比喻是不好说给他听的,他又有上楼顶抓狂的迹象了。
所以这天我站在门咽了一唾沫,忍住了没说士兵的缩写……这时候我更得给大家打气,调动大家的求战欲,这个团队来之不易,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各自不可告人的目的走到一起,成分复杂,动机不纯,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分崩离析。
大家已经知道毕然欠我的钱了,大家不知道的是,我……也欠包一头的钱。
作为退役暴发户的他,早年是有移民倾向的,他把卖了一百头猪的钱交到我手里时,我并没有想到公司老板会以蛇头罪名被抓走,更没有想到,为一圆美利坚梦想,包一头已变卖所有的猪,还学美国中产阶级投资期货,终于被次贷的尾巴扫中,别人触底反弹,这货却濒临破产。
毕然欠我的钱,我欠包一头的钱,其实包一头也欠毕然一个巨大巨大的债……关于这个债的细节以后再说,总之,古有桃园三结义,今有逃债三结义,我们三个各怀鬼胎,互相监视,互相钳制,不离不弃,形成茫茫人海中最稳固的铁三角关系。
科学家说:三角形是宇宙中最稳固的形状。
至于肖咪咪,属于这个三角形的外挂,不值一提。
此时我站在行将倒闭的公司门,浮想了这个团伙给我造成的苦难,本来想发表长篇的战前动员,套用一下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之类,但这必须用英语才原汁原味,我英语又不好;再就是,越是重大的事件,就越需要简单,这样才显得继往开来,也留白,方便后人拔高意义。比如,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大家都以为真是上帝带来的光。
比如说,我爱你。大家就以为你真的爱我。
三个字很好,于是我也轻轻地吐出这三个字:钉子户。
这三个字最初给他们带来的不是震撼,而是惊慌,肖咪咪赶紧把头伸到外面观望,又把门窗关好,捂着胸说:哎呀,哪里又自焚了?城管来了没有?包一头围着我转了转:那条内裤还没还给索拉拉吗?毕然嘴唇哆嗦看着我,又要作诗……
至少花了2000个三个字,才让他们稍明白钉子户的计划,现简略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