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九日,张府张灯结彩,家仆们忙着打扫庭院,将一张张写着“寿”字的红纸贴在墙上。后院,一批鸡鸭宰杀完毕后,除掉了毛,盛在七八个巨大的木盆里,准备进行下一步加工。
一副忙碌的样子。
虽然张府已经比不得前几年辉煌,但张国纪却并不打算在大寿上节俭。这一年多来,晦气的事情遇到的多了,正好利用这件事冲冲喜。所以,早在半月前,他就已经广发请帖。
张国纪穿着一身员外服,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正眯着眼睛打瞌睡。突然,一个激灵,猛地醒了过来,揉揉惺忪的眼睛,开口问道:“老黄,现在什么时辰了,亲朋故友来了多少?”
侍立在一旁的黄伯回道:“老爷,客人差不多都到齐了。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这一次来的都只是同宗之人。您向那些达官贵人发出的请帖,都被婉拒了回来。”
“什么,这群王八蛋。”张国纪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跳了起来,“想当初我张国纪发达的时候,他们一个个想哈巴狗一样的来舔我的鞋面,现在我得罪了九千岁,他们就像避瘟神一样躲着我。气死我啦,气死我啦。二丫头呢,都已经几天不见她了,难道连她也嫌弃了我这个老爹么?”
“回老爷,二小姐昨日派人传信,说是正在做一件造福黎民的大事,午时一定可以赶回来。”黄伯取出一封信件。
张国纪看了一遍,顿时被气乐了,“啪”地一声,将信封拍在桌子上:“这丫头,都已经十五岁了,还整日疯疯癫癫。什么化肥厂、玉山,也不知这丫头在搞什么鬼。好啦,不要去管他,现在就开始上寿宴吧!几个同宗的侄子辈的,我已经有几年没见,心中挺想念的,让他们都过来吧!”
“是,老爷。”
首先被领进来的,是一名脸色蜡黄、病怏怏模样的年轻人,手中捧着一个玉盒。
“三爷,小侄龚柏河代表家父,向您老问安。祝您福寿延年。”年轻人下拜,并随手将玉盒交给黄伯,再由黄伯转交给张国纪,轻咳了一声。
“原来是柏河啊,好好好。当年我跟你家老爷子义结金兰,晃眼睛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年。他怎么没亲自过来呢?我们也好聚聚。你从小身体孱弱,看样子似乎还没什么起色,可惜了啊。你天生聪慧,却偏偏身子骨弱,无法考取功名。”张国纪一脸惋惜。
那玉盒内,是一只灵参,通体乌黑光亮,一看就知有些年头。
“家父近日身体欠安,所以无法亲自过来与世伯相聚,只是托我带来了这一株百年灵参。同时,小侄此来,还有另一个请求,恳请世伯成全。”龚柏河彬彬有礼的说道。
他这一番话,顿时令下面的几名少年一片哗然。谁都知道,这张府的两位小姐,个个长得国色天香,赛过天仙。大小姐已经嫁入宫中,母仪天下,他们不敢幻想什么,可二小姐却刚刚及笄,正是谈婚论嫁的好年龄,他们此次前来,大都是存了这个心思。
“小生宁启森,是宁一钱庄老板宁财神的第三子,也是想借此机会,向二小姐提亲的。”
另一名穿的华丽花哨的男子取出一个檀木匣子,里面赫然是一座全由黄金打造的榕树。
数斤重的黄金或许并不稀奇,真正稀罕的,是那精致的工艺。这榕树雕琢的不仅惟妙惟肖,甚至上面还有一只鸟巢,而鸟巢中间,还探出一只毛绒绒的凤凰幼雏的脑袋。
亏得此人花费如此心思,竟将一堆俗气的黄金,锻造到如此地步,可谓化腐朽为神奇了。
这样一比,那百年灵参便黯然失色。
“哼,那算什么,我一口玉佛,乃是我齐鲁柳家祖传的宝物,相传在东汉年间,佛教新入中原之时,出自一名得到高僧之手。这是我柳家的聘礼,请张公过目。”
齐鲁柳家是传承了数百年的真正大家族,从北宋时期,就有人在朝中做官,历经南宋、元、明三朝,虽然没有出现过丞相或进入内阁的人物,但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底蕴,却是非常可怕。
哪怕是一些拥有世袭爵位的家族,面对势力盘根错节的柳家势力,也都是礼敬有加。
更何况,是张国纪这等被剥夺了爵位的人。
这一次柳家派来的,是庶子柳世荣。这柳世荣五岁读书,七岁诵诗,十一岁便写得一手好文章,颇有“神童”之名。柳家对这一次联姻极为重视,视为自己家族崛起的一大机会,所以才不惜代价,将这口近千年的传家之宝——玉佛都轻动了出来。
张国纪没料到,自己的大寿之期,竟然变成了一场“争婚”风波。他心中虽然想着给二丫头说个婆家,但中意的却是那几名王爷,对这些什么世家、至交之类的,全然没有兴趣。可是若贸然拒绝,恐怕也会一次性将他们全部得罪了,没来由替自己树敌,这可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他思忖片刻,缓缓起身,脸上的皱纹堆砌在一起,仿佛一朵枯败的菊花:“诸位贤侄,你们的好意老夫心领了。可是小女还年幼,尚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诸位的礼物太过珍贵,恕我承受不起,你们都拿回去吧。”
“既然东西已经拿来了,哪里还有拿回去的道理?张公,二小姐已经及笄,怎能说还没到出嫁的年纪?你这似乎是在推脱之词?”
那柳世荣家世背景最为雄厚,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顾忌。
龚柏河和宁启森相视一眼,会心的点头。从家世背景来说,这柳世荣乃是三人中实力最强的,再加上这柳世荣也是一标准的小白脸儿,让二人产生了浓浓的危机感。于是,二人默契的结成了临时同盟。
“柳公子你这话可就说的错了。张世伯嫁不嫁女,自然由他老人家拿主意,难道还要跟你商量不成?”龚柏河哼道。
“是啊,柳公子你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似乎不是在提亲,而是在抢亲?”宁启森挖苦道。
“咄咄逼人?在下有么?哈哈,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如有得罪张公的地方,还请张公海涵。不过,在下知道,张公如今处境困难,皆因与九千岁他老人家交恶有关。在下有位表叔,身居都察院御史之职,深受九千岁赏识。若张公与我柳家结成姻亲,只要我那表叔一句话,张公说不定就能与九千岁化干戈为玉帛。到时候,甚至恢复张公的爵位,也未必是什么难事。”柳世荣傲然说道。
“这……”张国纪大为意动。
须知,自从爵位被剥夺之后,恢复爵位一直是他的梦想。甚至产生与某位王爷联姻的念头,也是为了这一目标。
如果这柳家真能帮助他达成目的,倒不是不可以的。
柳世荣善于察言观色,见他已然意动,连忙趁热打铁:“在下还听说,当今皇后娘娘在宫中举步维艰,甚至国母之位都如浮萍般飘摇不定。这一切都是为什么?说白了,是外戚势弱,皇后娘娘缺少足够的靠山。而我柳家要地位有地位,要钱财有钱财,只要张公点头,我柳家将是皇后娘娘在外面的最强大靠山。”
“张世伯,万万不可被他的花言巧语所蒙蔽。他柳家再强,也不过只是一个世家而已,又如何能干涉内宫之事?”
龚柏河大急。
“照我看,这姓柳的花言巧语,一定没安什么好心。说不定,他正是那魏忠贤派来,试探张府的密探。”
宁启森附和。
那柳世荣突然一拍桌子,“啪”地一声,差点将整个松木桌子拍得粉碎,戟指着宁启森厉喝:“好狗胆,你竟然敢直呼九千岁名讳,是嫌活得不耐烦了么?来人,将这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家伙,给我抓起来,交给锦衣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