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眉正在画《故居之恋》——《故居》三部曲的第二部。画已到尾声，画面简洁，五座粉墙黛瓦的院落错落有致地铺开在画面中，大片的黛青色瓦顶散发着国画中泼墨才有的韵致，两只鸟儿一高一低，栖息于飞檐，只在院落墙角探出一抹桃花粉。
这是梅眉根据自己去周庄拍摄的一组摄影创作的油画。
手机铃响，是叶旭：“梅姐，喜事儿，快来我画室！”声音兴奋，不容人商量。我还有喜事吗？梅眉自嘲地摇摇头。
从衣橱挑了件两层叠加长衫，外面一层淡褐色，里面露出一截粉紫与藏青色的民族花纹，又配了双藏蓝色鱼嘴高跟鞋，纯粹名族风会显得矫情而土气，透出现代感才相得益彰。这种混搭风去画室正合适。
梅眉最爱穿高跟鞋，坡跟的随意，细跟的高雅，粗跟的霸气，一截跟竟然卖弄出这么多的风情，女人怎能不捉摸不透?
挎上流苏包，照了照镜子觉得满意了，这才出门。梅眉是标准的江南女子做派，在家可以休闲可以邋遢，一出门必定精心打扮，绰约多姿，不熟悉的人根本无法对应这两面。
叶旭画室租在本市号称艺术一条街的“宦监弄”。外地人每次路过这条路，都会嘲笑，你们苏城都是宦官太监的后代？哈哈就是说苏城人民都是私生子。
宦监弄很窄，不允许停车，梅眉把车停在弄堂口的停车场。右手提上手刹，左手一开车门，“怦”一声，随即“哗哗”一片响声，不好，碰上什么了！
“哎，哎哎——”
果真是个人！梅眉赶紧下车，最怕碰伤人，这年头只要沾到车，不是车祸也是祸。
一个中年光头男正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散落在地的几幅画，Hermest恤、Armani休闲裤、Nike波鞋、GUCCI墨镜迎面扑来，脚边地上掉落着一个iPhone5s土豪金，大牌地让人忽略了那张脸。
完了，土豪金坏了，还得赔他！梅眉急得立即捡起土豪金。光头土豪的车在梅眉车左边，他想把画放进副驾驶座，正赶上梅眉推开车门撞到他屁股，抱着的一摞画摔地上。
梅眉按下土豪金Home键，屏幕亮起，还好没坏，连忙把手机递给他：“对不起，我……”
“小阿姨——”土豪拖长了尾音，一眼不瞧土豪金，只用手点点地上的画，“我说小阿姨——”说完紧盯着梅眉，侧歪着光头，手指竖起点着梅眉，“说你什么好呢？小阿姨——”
墨镜里映照出梅眉不知所措的表情。
“别小阿姨了，大叔——”梅眉学着他也拖长了尾音。
土豪愣住，突然放声大笑：“哈哈，忘了，应该是小姐，哦不对是美女——”笑得墨镜里的梅眉直晃动。
“这年头小姐、大姐、大妈、大婶都不能喊，同志遭白眼，妹妹太腻歪，你说喊啥都不对！”土豪说完一阵爽朗的笑声，头一歪，还洋气地耸耸肩。
梅眉直盯着墨镜里自己傻愣愣的样子，土豪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不是睁眼瞎吧，不对呀，会开车啊。”
两人就这样互相看着，突然相视大笑起来，都忘了两人为啥站着。
“先把画捡起来，碰到灰尘就糟了，我帮你。”梅眉半蹲下来，高跟鞋不好蹲，只能踮起后跟，身体前倾，重心全压在前脚。
土豪急忙蹲下：“你别捡，高跟鞋扭了，我不是更亏，还得出医药费。”梅眉笑起来，土豪还挺幽默。
小心地把一幅幅画递给他，他配合地一幅幅放到前座。最后一幅画中熟悉的黛青色扑面而来，这不是自己的画？《故居之迷》——《故居》第一部。因为垫底，油画背面全部脏了，而且画面上有明显的磨损痕迹。
梅眉站起身，轻轻地吹去画上的灰尘，“这油画千万别沾上脏东西，回去用细软的布擦拭。”然后掏出手机，“你号多少？我打给你，土豪金如果坏了联系我，我赔你。”
“算了，算了，拿人家女孩的号码显得我有啥企图是不？”
梅眉笑了，微翘的唇峰飞扬起来显得俏皮灵动，“你的意思我给你号码，我有啥企图？”
“嗳，不是这个意思。”土豪急得直摆手，墨镜差点脱落，“又没大事。就是这画太可惜。唉，算了吧，可能我这种人就不配艺术一下。”说着手轻轻地掸去画面灰尘，怕弄坏，掸一下低头凑近了看，再掸一下又凑近看。
“这么喜欢这幅画？”
土豪小心翼翼把画单独放在后座，“这幅画我一眼就喜欢上，这黑压压的，看着心里……唉不说了，我赶紧回家擦擦。”
印象里，自己的文艺范不该这种人欣赏，艳俗早已成为他们的标签。
梅眉来到叶旭画室，共两层，楼下是陈列室，楼上做教室。几个学生正在画画。
叶旭一看她，“仕女眼”兴奋地眯成一线天，“梅姐，你的两幅画都卖了，《故居》创作得怎样？客户说三部曲他都要。”
梅眉不明白，自己的画怎么卖得出去。
“这你就不懂，现在画分两派，商业画和纯艺术画。纯艺术画不肯掉价，动辄几千到几万。可是无名小卒谁买你？商业画，有点雅兴的人都不挂，怕掉价。你这样的介于两者之间，既有艺术成分又看得懂，有行情，关键咱开价不贵啊。说不定哪天你成大神，收藏价值不得了。”
叶旭又强调，“你就坚持这种风格，画看得懂的艺术，画人民的艺术，不画曲高和寡。”然后打开抽屉，取出一千六百元给美眉，“别忘了给个银行账号，以后行情好价格会上涨，转账方便。”
“曲高和寡也没啥不好，赚到钱没了节操，那是妓女。”一旁画画的人里面发出一个声音。
“站街的才叫妓女！玛格丽特叫茶花女，帕里斯希尔顿叫花花女，有一种成功叫邓文迪！”叶旭扬起75度抛物线下巴，眼神斜挑，双臂交叉抱在前胸，走到那个声音前，“赚到钱一定没节操？没节操的一定是妓女？”
那神情妖娆地像正在站街！
这神情让梅眉想起了那晚他对着林晓朗诵《爱眉小札》的样子，不由得掩嘴而笑。
那个声音站到一个男孩身后，比划着画面作指点，嘴里反驳：“艺术画，我不考虑价格，哪怕卖不出一分钱。我就喜欢这么画，如果让我画商业画，我会剁了自己的手。出卖艺术就是出卖灵魂，出卖灵魂就是妓女。”
“那个声音”叫方文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