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尘领属尘字营,数十日来,精操强练,抚番恤民,又推出中操无偿助民一项,深得当地民众爱戴,声名迅播,影响遍及台南!
自古兵民本一家,民拿上武器,成了兵;兵褪下甲胄,沦为民。
所以,宋尘十分重视发展与花莲本土百姓的关系,多次派遣管事杨淸宗,入山抚高番,出海恤渔民,力求与台湾民众打成一片,为尘字营营造良好的群众基础。
练强兵,抚番夷,与民结善。但接下来面临的问题,却让宋尘有些如履薄冰,这是一件异常艰巨的任务。他要提高全民觉悟,统一台防思想!
华夏自古出豪杰,但也多奸佞。晚清历次外敌入侵,都有汉奸部队参与其中,甚至是打头阵。他们利用自身本土的种族优势,可谓是无孔不入,让人防不胜防。
宋尘一翻《时宪书》,今日已是西历四月十三,离李鸿章父子与伊藤博文、陆奥宗光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之日,仅隔四天。看来,台湾防卫战,即将是要打响了。
台防之战,事关四百万台胞生死荣辱,所涉甚大。宋尘可不想,如庚子国难,八国联军侵华那般,在紧要关头,出现诸如“华勇营”之类的汉奸部队,从内部啃食坚固防堤,继而导致战局,一溃千里。
看来,净化民众思想,提高百姓觉悟,凝聚台防精神,已经刻不容缓了!
可是,要提高民众的精神觉悟,这是一个长期且渐进的过程。而淸廷和东瀛人留给台湾的喘息时间,已经不多了。
想要在短时间内,肃清台湾岛上的异种思想和汉奸行为,非得使用铁血手段不可。
但是这样一来,宋尘的思想清洗,势必会遇到多方拦阻,甚至是激烈的对立与反抗,他需要一个坚定而强有力的支持者。
尘字营初次显山露水,羽翼未丰;福字光明左右军统领刘光明,又是一域之将。仅靠他们,显然是不能够。
宋尘心想,要是能说动台南防军大将黑旗军统领刘永福,甚至是布防在台北的巡抚唐景崧,由他二位发起,实行自上而下的思想大清洗精神改革,那就再好不过了。
官方的明令号召和强力推行,将使很多首鼠两端的人望而却步,消弭诸多拦阻。从而使这场精神改革,汉奸思想清洗运动,得以彻底地贯彻执行。
想法虽有,但宋尘也知道,想要同时说服他二人,一清台南台北,恐属不易。
台南还好,其防守大将刘永福,碧血丹心,一心为台民。且黑旗军勇猛善战,军纪严明,全赖他领军有方。为人又肯于納谏,不计贫富高低,最是能从善如流。
至于巡抚唐景崧,十年前尚可,如今,则有些说不准了。
唐维卿早先不得志,青年时,在吏部候补主事任上,蹉跎十五载。十年千里抗法,到如今临危授台,他也从一介落魄书生,显贵为一朝封疆大吏。富贵得之不易,个中酸苦,实难言尽,因而其为人也失去了当年《请缨日记》时的万里豪情,变得唯唯诺诺,畏首畏尾,为保项上顶戴花翎,而唯淸朝皇廷之命是从。
“英雄与懦夫,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想起后来唐景崧化妆携款弃台,受尽四百万台民唾弃一事,宋尘唏嘘不己,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哪!
“报告宋参将,营外有一番族女子求见。”
一名兵士,快步迈入参将主营,对着正在观摩台湾本土地域地形图的宋尘,行了一个现代军礼。
如今的尘字营,人员已逾五百之众,算是达到了一个正常的编制。对于军仪方面,宋尘废除了晚淸的“跪请制”,改行二十一世纪现代军礼。而军兵称谓,则纹丝未动,依照古制。
“好,我知道了。”宋尘迈步出营帐,要亲自接见来访的番族女子。
他秉承台湾首任巡抚大潜山人刘铭传之意,一直都十分重视改善与当地高山番民的关系。只要是涉及番汉纷争事,无论大小,他必躬亲。
因为,宋尘清楚,要想巩固台防,必须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进行共同防御。
“月儿?”
远望而去,宋尘有些惊奇,来访的番族女子,不是别人,竟是阿美族的神道巫女,大祭司骆月。
骆月身材欣长,颜容精致,一席红黑相间的苎麻长裙,微微摇曳,上衣鲜红。她站立在夜风中,隽秀脱尘,有些落寞,如一尊遗世独立的仙。
今夜,她摒弃了大祭司神道巫女的装束,取而代之的,是阿美族少女的装扮。
“怎么了,月儿?”
宋尘发现了骆月的异样,疾奔而至,握住她的双手,急切地问道:“族中,是不是出事了?”
“老师她......快不行了!”骆月一脸哀伤,双眼清泪,扑倒在眼前男子的怀中,无力地抽泣着。
“走,我们去见她。”
宋尘牵来尘字营中唯一的一匹战马,并吩咐料马军士,立即禀告管事杨淸宗,言他今夜有要事,不回营帐。要杨淸宗小心夜防,特别是要留意高雄陈家的动静,不得怠慢。
那日,他在福军光明擂上,五拳打死了高雄陈家的护院总长雍虎,本以为此事势难善了。可奇怪的是,连日来,高雄陈家一直都是风平浪静,对此事也绝口不提,似乎并没有要追究的意思。
别人未动,不意味着他可以不防。宋尘心想,说不定,此刻,高雄陈家正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冷不丁,给他来个致命一击,到头来再去后悔,可就来不及了。
“是!”料马兵士遵命,禀杨淸宗而去。
“月儿,上马!”宋尘一把拉起骆月,两人同驾,朝西南方,阿美族聚居区,疾驰而去。
那日星夜,正值澎湖之役开启。宋尘翻阅《药神典》,无意间斩获了秘术“神农传承禁忌篇”。
他依此篇炼制了能起死回生的“回魂断肠散”,要为阿美族的老族主,逆天改命!
可是,神农传承禁忌术,太过惊艳,夺了天地造化。回魂断肠散,更是饱含阴阳之力,孕天下至毒之性。服散之人,虽能起死回生,增加寿元,但要付出的代价,无比惨重。死前不仅要受万虫撕咬,死后尸身更得化为脓水,皮骨不存!
宋尘带着骆月,在西南径上,策马狂奔,心中鼓点一般,七上八下,自愧不己。
连日来,他醉心于营务,竟将此事,差点忘却!
阿美族西南道上,流水叮咚,不知名的杂花野草,隐映路旁,贪婪吸允着天降的滋露,一片静默。
只是,今夜,无星亦无月,天地一片寂寥。
越往深处,山路越发崎岖起来,宋尘与骆月,下马而行,两人皆心情沉重,朝西南尽端的族主茅屋而去。
“是宋先生,骆月将他请来了!”有人惊呼。
宋尘赶到,见族主茅屋前,黑压压一片,站满了人。前方为首的,赫然便是当初与他讨论“荷叶藏金龟”地势布防图的八大族老。
阿美族全体出动,齐聚族主屋,看来是有非常重大的事项要宣布,宋尘忙与八大族老相见,询问里面老族主的情况。
“老族主一口气不下,说是要等宋先生来,有要事相托。”
八大族老中,年纪最长的一人开口,声音哽咽,满脸悲切。其实,若论辈分,他还比老族主高上半截,算是她的老大哥。
“宋尘,是你吗?你来了,快进来相见!”屋内,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如宋尘初见她时的那般,有气无力,却不失沉稳。
只是,如今,那声音,沉稳中却夹杂了一丝急切,继续道:“骆月和乌诗玛呢?你们也进来吧。”
“老族主,您忘了,乌诗玛前日动身,去了新竹,接岩安、岩幸两姐妹去了。”一名中年妇女,强忍悲痛,柔声开口提醒,正是她,当初将宋尘带去了大祭司厅。
“哦,是了,她去新竹了。人老了,什么都记不住咯。”屋内,老族主苍老的声音响起,有气无力,众人听得,怕是要油尽灯枯了。
“老师......”骆月见屋,见诗玛祖母半躺在木椅内,干瘦身躯,瘦骨嶙峋,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不禁满眼清泪,轻轻悲唤起来。
“老族主,您感觉,怎样了?”宋尘心情凝重,也出口询问。
“宋尘,当初你给我喝‘回魂断肠散’的时候,就说过,我只有一旬半的寿命,如今,时辰快到了,老婆子我也要走了。”
木椅上的老族主,睁开闭目的双眸,望着宋尘,咧嘴一笑,悲凉中带着一丝满足,继续道:“你的神农传承术,和你一样,都很不凡。老婆子我当初那么对你,你还能不计前嫌,对我族施下天大恩惠,可见是个心胸广阔的真豪杰,大丈夫!”
诗玛的祖母凝视着宋尘,一声长叹,满脸愧疚之色,道:“老婆子当初也是出于无奈,宋尘,你莫要怪我!”
宋尘听闻,忙拱手,对着老族主,行了一礼,道:“当初,我初来乍到,得蒙阿美族人照料,幸能不死,如此大德,恩同再造。我又岂能恩将仇报,怀记在心!”
“那就好,那就好......”老族主的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如今,她心结已解,了无遗憾,最后凝视了一眼身前的骆月,解脱般一笑,本就稀松的眼睑,终是慢慢垂了下去。
“老师......”骆月一下子扑了过去,泣然悲呼,几近哽咽。
屋外的阿美族众人,闻得屋内的声响,情知老族主已去了。各个神情肃穆,满脸悲戚,一起吟唱着阿美族最古老的渡魂曲,送别老族主。
“月儿,让老族主去吧。”宋尘轻轻拉起伏地抽泣的骆月,将她偎依在怀中,并伸出一只手,蒙住了她的双眼。
因为,宋尘知晓,接下来,服过“回魂断肠草”的人,将发生何等的惨状!
呲呲兹兹嘶嘶......
沉闷的躁动之音响起,成千上万只毒虫恶蛇,自四面八方,如溃堤的江水一般,疯狂涌入。黑压压一片,撕咬着老族主已逝去的尸身,片刻间,便露出了森森白骨!
这种状况,就算是见多识广的“神锋战士”宋尘,也不由得一惊,心中大悸,搂着骆月,连退三步。
毒蛇咬身,食肉而尽后,黑压压的虫群,又如潮水一般退去。宋尘心海一颤,睁大了眼睛,因为,他发现,老族主的骨体,竟然开始渐渐软化,腐蚀,最终,剩下了一地的脓水,皮骨不存!
宋尘大震,眼前的景象,太过惊悚了!
《药神典》中记载的神农传承禁忌秘法,惊艳无比,夺了天地造化,虽能让人起死回生,但付出的代价,竟是如此惨重!
宋尘感叹,这天地意志,果然是公平的,凡人觊觎,得到了本应不属于他的东西,就要付出惨痛的代价,以此作为偿还!
“依老族主临终之言,废去骆月的大祭司神位,我阿美族从此,不尊巫道!”
宋尘搀扶着骆月,出得族主茅屋,见屋外的阿美族众人,黑压压一片,挤满了空地。
八大族老立于前,对着宋尘,拱了拱手,齐声道:“老族主生前与我等商议,决定选派族中精壮五十,入尘字营,追随宋先生,抗日保台!”
那五十名精壮男儿,皆是敢战之士。此刻,都神情肃穆,面朝西南,对着宋尘,声音洪亮,齐呼道:“全民保台,我阿美族当出一份力,望宋先生成全!”
“礼失求诸野,民心不死哪!”
宋尘长叹,凝视着眼前阿美族精挑细选的五十名敢战男儿,气血大盛,心中的志气,更为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