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枪宋缺!
一个熟悉至深而又遥远陌生的名号,今复被人提及,宋尘心中,五味杂陈,情难自抑。
多少个春夏秋冬,呼啸而过,影像模糊,记忆失却,只有梦中,无尽的怨恨、委屈、不解及渴望,时时盘旋,斩之不尽。
曾经血肉至亲,二十年惊魂一别,竟成禁忌!
“守诚老伯,我是尘儿!”
宋尘蓦地一震,心海之内,波澜万千,一把抱住老秦头瘦弱的身躯,颤声道:“二十年了,尘儿终于找到您了!
老秦头便是父亲亦师亦友的兄弟秦守诚,自己寻他多年,相处六载,却不相识,今次莫非得人提点,以君山银针为试,却不知要寻到何年何月!
“怪不得!那日与你天台对招,你虽蒙面,但在你身上,我依然隐约看到了小缺的影子,当时,我还宽慰自己,说是老眼昏花了,想不到,你真的是......真的是尘儿!”
老秦头掩了掩眼角的泪水,咧了咧嘴,露出两排昏黄的门牙,将半截阴沉木印递还给了宋尘。
旋即,像是又想到了什么一般,对着宋尘,道:“你来找我,是想询问有关你父亲的事情吧?”
“老伯,二十年前,在我父亲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宋尘问道
这个谜题在他心中已经生长了二十年,每在梦中,他都会编造无尽的预言,想象沉冤得雪,冰释前嫌后父子二人的相聚,可每每醒来,都被现实的冰冷,怨恨,委屈的情绪无情地覆盖。
甲戌年七月初八,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
那个男人,那个天之骄子的男人,在其心海深处,狠狠地斩了一刀,以至于二十载的岁月春秋,都未曾将其修复!
影象定格在那一瞬,黑白的色彩充盈着整个世界,奶奶病床上无声的泪水,妈妈窗台前哀怨的眼神以及男人逆光下不曾回头的背影和那双渐行渐远的脚印,静默了整幅画面。
所以,那天,他始终都未曾哭过!
他攥紧了幼小的拳头,祈祷时光能够快点消逝,好让他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不再需要任何人,也可以无畏地面对整个世界。
“哎......”
老秦头摸了摸花白的长胡,一声沉重的叹息,与天地共默。
“人生不过一场虚空大道,如梦似幻,二十载岁月春秋,弹指便过!只是,曾经的身影,往昔的故人,你们在哪儿?”
他踉跄着年迈的身躯,步履蹒跚,一步一步踱到了橱窗前,五六米的距离,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般遥远。
望着老秦头逆光下扭曲的身影,宋尘心中突然有了一种二十年前的感觉,只是,现在的他,不再是那个内心惶恐表面强装镇定的倔强小男孩,此刻,他选择了作为一名旁观者,冷静地看待。
世间所有的事情都有一个真相,而时间便是过程的最好证明!
橱窗前,立体圆雕的紫檀战马,脚踏浮云,奋首长嘶,在阳光的照射之下,仿似活了一般。老秦头斜歪着头,默默地凝视着它,久久未语,稀松的眼睑里曾显现过一抹奇异的亮色,不过,随即又黯淡了。
“前尘往事,已作云烟,况且你父亲也去了这么多年,尘儿,你又何必如此执着?”
老秦头伸手轻轻地抚摸着紫檀战马的前踝,因为颤抖的缘故,时断时续,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疲倦,最终,叹了叹气,道:“听老伯的话,还是放下吧!”
“我父亲他......尚在人间。”
“什么?!”
听闻此语,老秦头身躯一震,脚步踉跄,险些仰面摔倒。
他急速转过身,飞奔而至,紧紧握住宋尘的双臂,剧烈摇晃着,惊呼道:“你说什么!”
“六年前,中东地区出现了一个名为‘聚散流沙’的仿古制杀手组织,他们当中有人使出了‘天枪八式’中的‘无声慢枪’”。
宋尘托着老秦头的手腕,看着他,眼神无比的坚定,道:“我怀疑我父亲当年并未自沉虎井,而是辗转去了中东!”
天枪八式乃是天枪宋缺整合九州古代射艺,糅以现代狙击战术,谙合太极八卦易学之理而创造的一种全新的武艺战术,既适合直接砍杀的冷兵器,又适用于短促突发的热武器,可进可退,亦刚亦柔,在中国武术史和世界战术史上都堪称惊艳。
“无声慢枪?”
“确为天枪之式!”
在回忆的囊内慢慢翻捡,老秦头渐渐露出思索之色,道:“当年,风儿和你,尚在年幼,小缺不可能将“天枪八式”传授给你们,而他那时又没有弟子......”
“这么说......只能是他本人或他日后所收的门人了!”
“嗯”
聚散流沙?
术以知奸,以刑止刑!
老秦头明了,天枪宋缺,可能真的没有死,他在中东!
得知这个讯息后,老秦头一扫疲倦之色,整个人瞬间精神起来,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口中喃喃道:“他还活着,那就好,那就好......”
虽然满是宽慰之词,宋尘却凭着其敏锐的感官以及职业先知,在老秦头不停揉搓双手的微小动作中捕抓到了一丝万幸之味,再观其神情,确有蹊跷,疑惑之处。
红晕微浮,羞愧之姿;褶皱渐舒,业消之态,莫非,他在忏悔?
看来,当年的水,很浑,这个老秦头,绝没有表面看起来这么良善、简单,他心里有鬼!
不过,宋尘明白,此时他还需要老秦头提供有用的信息,况且自己也只是猜测,并无什么实质性的证据,倘若撕破脸皮当面对质,结果只能是有害无益。
只得是多留一个心眼了。
当即强压心中波澜,面色恢复如常,用先前的神情语气问道:“守诚老伯,二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我父亲宁愿家破人亡,也要远走他乡!”
老秦头被这突兀的话语猛然惊醒,觉察到了自己先前的失常,忙斜眼偷觑了一下宋尘,见他面色如常,知是没有品出其中的异样。当即拍了拍宋尘的肩膀,叹道:“孩子,别怪你父亲,他也是身不由已,不得不那样做。”
“当年的事,错综复杂,我也无法捋淸到底谁对谁错。”老秦头抬头看向窗外,深灰的眼眸渐渐迷离,叹了一口气,道:“我还是从头说起吧......”
“尘儿,你可听闻过IUSC?”老秦头转身,于室内西首墙壁之上取下了一把黝黑长弓,抛给宋尘。
“IUSC是亚太区最顶级的射击赛事,每两年举行一次,每届折冠者都被冠以“枪王之王”的称号,是全世界枪击爱好者梦寐以求的至高殊荣。”宋尘如实答道:“尘儿不才,有幸参加了三届亚太区IUSC枪击赛。”
老秦头并不接话,只是递过来一支长约二尺九寸的索伦箭,指了指窗外百米开外的一尊石膏兽,示意其射其左耳耳舟。
宋尘当即拉弓搭箭,视线与弓部中央平行,左手握弓,右手扶箭,拉弦如满月,嗖的一声,正中石膏兽左耳耳舟。
“好箭法!堪比辕门射戟,百步穿杨!”
如此精妙绝伦的古代射艺,当世无双!
本来只想随意考量一番,想不到其竟惊艳若此!想必飞将军在世,吕温候重生,怕也不过如此吧!
老秦头心海之内,狂澜立起,今日所见,着实震惊无比,如此人杰,真是生平罕见,当即叹道:“虎父无犬子啊!”
“老伯过奖了,尘儿花了整整六年的时间,才勉强打破亚太区IUSC枪击赛第一届冠军所创下的记录。”宋尘将黝黑长弓归于原处,自惭道:“如此拙劣的箭法,难豋前人大雅之堂,又怎能称得上是当世无双?”
“你说什么!”
“你破了亚太区IUSC第一届枪击赛冠军的记录?”
听闻此消息,老秦头目瞪口呆,嘴险些张成了O型,感到了无比的震惊。
“嗯,尘儿不才,耗尽整整六载光阴,终于勉强超前。”
“呵呵......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更比一浪高啊!”
老秦头感慨了一番,随即哈哈大笑,摸了一把花白长胡,故作神秘,道:“倘若你知晓这个记录的创始者是谁,你也就不会如此妄自菲薄了。”
“这人是谁?”宋尘问道
“是你的父亲,号称“天枪”的宋缺!”
老秦头神情肃穆,一字一句,语气之中饱含对“天枪”之名的敬佩,显是对宋缺其人极为推崇。
什么?!
亚太区IUSC枪击赛不世出的冠军记录保持者,竟是“天枪”宋缺,自己的父亲!
要知道,这个记录,整整雄霸了IUSC九届十八年!
2.86秒的惊世记录更是几乎成了全世界枪击爱好者心中的梦魇,是一道无法逾越的天堑鸿沟!
此刻,宋尘感到无比的震惊,如处云端雾林,如梦似幻,总感觉不是那么真实,呆立原地,心中默默道:我......打破了那个男人创下的记录?
“你用了多少秒?”老秦头一把抓住宋尘,眼神之中,充满了热烈,急切地问道。
宋尘被这徒然的举动惊醒,理了理思绪,平静下来,道:“2.85秒,险胜。”
旋即,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心中充满了疑惑。
按照惯例,亚太区IUSC会为每届的折冠者,新晋的“枪王之王”,塑造等高蜡人像,安放于枪王阁,供后世枪击爱好者瞻仰。
亚太区IUSC枪击赛自1994年发起至今,已历十届二十载,十届之中,除却宋尘连冠的三届,枪王阁内,本应安放的蜡人像该有八尊,如今,却只有七尊!
第一届的枪王阁内,只有一枝枪口卷曲的伯莱塔92SB-F金身手枪,并无蜡像;而且有关那一届参赛选手的资料,也早已沦为绝密,二十年来,从不曾与外界道之。
就算是新晋的枪王之王,也无缘一睹其密!
但是二十年来,有关第一届枪王的揣测、争论从未停歇,2.86秒惊世记录的创造者更是被列入了枪击界的十大秘辛卷宗。
今日莫非亲历者老秦头一一解惑,宋尘又怎能得知亚太区IUSC枪击赛第一届的“枪王之王”,竟是自己的父亲宋缺!
“老伯,为何枪王阁内,没有我父亲的蜡人像?”
IUSC是具有世界权威的射击赛事,对于每届折冠者的加冕更是无比隆重,宋尘不解,具有如此知名度的事项,为何会对首届枪王之王,留下一段空白的疑惑?
“惊艳一枪......”老秦头紧闭双眸,眉眼之处颤抖不止,竟有浊泪潸然而下,喃喃道:“惊艳一枪,惊艳一枪,谁知,到头来,却引来了一场滔天大祸!”
“什么惊艳一枪?滔天大祸?又是为何?”宋尘不解,问道。
“因为神之手易炎!”
老秦头背负着双手,静静踱步至阳台上,视线扫向天际,深灰的眼眸突然变得深邃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