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亲兄妹七个,他排行最后,酒量也是最小的一个。几个伯父里,大伯惊才艳羡,是家里的灵魂人物,当年土改的时候要是没他给北京写信,我爷爷家就要被评为地主了,那可是万劫不复。可惜大伯英年早逝,不到四十就因为肺结核去世,听二伯说,大伯的酒量也是好的。三伯在贵州的大学当过校长,酒量自然也没得说。四伯在老家务农,每年都自己酿酒,他酿的米酒入口甘醇,后劲却是极大。我小时候喝醉过一次,满地撒酒疯,闹腾了一夜,把这辈子的洋相都出完了,所以后来我再喝醉酒,从来都是倒头就睡,再也没撒过酒疯,一觉醒来,饭局往往还没结束,我成了桌上最清醒的一个。二伯没孩子,和我们最亲近,酒量也是最大的一个,据他说从记事起就没喝醉过。我最爱和二伯喝酒,因为他特别讲究下酒菜,无论喝点什么,都要弄几个称心的小菜吃吃,油爆河虾、韭菜螺蛳、河蚌咸肉、雪菜冬笋,都是赶着时令做出来,这得感谢伯母的手艺,百吃不厌。有一年我在二伯那待了半个暑假,走的时候胖了好几斤,送我们的时候他老人家兀自摇摇头:“这次没弄什么好小菜给你们吃,蹄髈和老鳖都没看见好的。”所以说,吃货的传统不会是突然冒出来的,一定有基因在里面作祟。
我和我哥都像父亲,喝一口酒就脸红,酒量也不大。小时候在外公家偷酒,也只敢偷些果酒喝,就这样,还老被发现,脸红藏不住啊。那会儿不会烧菜,随便找个苹果或是山芋,切成小块下酒,咂一口酒,吃一块山芋,下酒菜都吃完了,酒还没下过瓶颈。有一次我哥从厨房端出一小碗刚熬完猪油的油渣,我俩蘸糖就酒吃了个精光。那一次我喝多了,吐了一地,下酒菜要是好吃,真能让人多喝二两。父亲是公务员,这年月要专心当公务员,又不想喝醉,只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像贞节烈妇一样拼死不从,不管你多大的官、多深的感情,任你喉咙说破,我上了桌就是滴酒不沾,那别人拿你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另一办法就是拼命做官,等位置足够高时,别人自然也灌不了你。我爸这两点都做到了,所以他从来没喝醉过。每次赴宴都是专心吃菜,吃了什么好东西都记得清清楚楚,有时候还问问厨师,回家依法炮制。要是赶上个爱喝酒的,你问他昨天吃了什么好东西,肯定记不住,就是记住了一两道菜,也不能当真,被酒精泡醉了的味蕾不可信。只是清醒的人在酒桌上看一群醉鬼表演,其实挺难熬,我不知道父亲当年是怎么顶下来的,我就不行,经历不沾酒的饭局以后,再逢酒局,多少也得喝上一点,这样大家一起晕,也就不觉得难熬了。
胖律师喝多了以后最喜欢在出租车上脱鞋,光脚闭上眼睛哼哼。那天他不让人送,自己打车回家,眼看快到小区门口,一口酒菜从胃底翻将上来,他是好心怕弄污了人家的车,赶忙叫司机停车,光着脚蹲在车头一侧猛吐。司机开门下车,绕过车头走到他面前问,兄弟怎么样?胖律师吐得正欢,头没回,只是优雅地向后挥了挥手,四五月份的北京天气已经开始热了起来,光着脚踩在地上倒是也不冷。胖律师正吐得酣畅淋漓,忽然听见身后一阵猛加油门的声音,接着一阵疾风从他身边掠过,只见那辆出租车朝前狂奔而去,如同电影里的慢镜头那样,在那一瞬间,他记起了车上有他一双几千元的好鞋、一个刚买的名牌包包,包里除了钱包,还有几沓新收的律师费。有些客户就是爱给现金,所以他买了个大大的包。第二天胖律师满世界找人调沿途摄像头的记录,记录倒是有,只是离得太远,只能郁闷地再欣赏一遍事情经过,看不到车牌。从此胖律师喝高必找人送,结婚以后司机成了老婆,声色场里从此少了位豪客。
单身汉张组织在单位有“公斤不倒”的美誉,头一次和他喝酒,同席的朋友抬了箱洋河梦之蓝,张组织尝后说:“这酒是甜的,我们三口一杯!”茶盅大小的杯子三口一杯,热菜还没上,已经下去半箱了。我酒量不济,后半程连洒带赖加瞌睡,结束时反倒最清醒,“公斤不倒”这会儿还没倒,一个人沿着马路溜达,看样子也快了。我和阿杜把他架上车,送到小区门口,不知道该再往哪送,而张组织此时已是烂泥一般人事不知,没奈何,小区门口有家麻将档,我俩架着他往麻将档门口一戳,冲里面大叫:“谁知道他住哪里?”唬得里面的大叔大婶忙不迭地收起桌上的零钱,等弄清不是查赌,立时把我们轰了出来。我从张组织口袋里翻出手机,找到认识的朋友挨个打过去问,总算弄清他住在哪栋楼里。可房门号却像罗生门一样含糊不清,实在没办法,我让阿杜架着张组织在后,我拎着钥匙按罗生门里几个主角提供的号码一个个试。头一个在九楼,我闷头捅了捅,钥匙能插进去但转不动,刚想往外拔,门突然开了,一光着膀子的哥们顶着胸前两坨大馒头冲我冷冷一笑:“你想干什么?”我眼快,瞅见他身后还隐隐有寒光闪动,吓得我连连摆手,指着身后的醉鬼说:“找错门了,找错门了!”于是不敢再试,陪张组织在楼道里坐等半夜,直到他回过魂来。从此以后酒局里我能喝就喝,再不做最清醒的一个了。
酒驾检查还没广泛坚决地被执行之前,每天晚上一过八点,长安街上就满是醉鬼开着车乱窜,基本上交警一临检,就能逮着一大堆。还好北京不像南京,有《南京零距离》之类监听警方频道的电视节目,酒后撒欢的表演者只能让围观群众饱一饱眼福,做不成电视明星。老张有个手下,一次酒后驾车在建国门附近被拦下,吹出高分后十分冷静,出示工作证向警察解释因工作原因,车后备厢里有二十公斤黄金,需打电话请同事到位才能随他们去局里坐班。警察同志表示理解,让他联系,结果这位老兄借打电话之机越挪越远,趁警察不注意撒丫子就跑,像罗拉一样穿过人行道,跃过绿化带,奔过建国门立交桥,最后在使馆区阡陌纵横的街道中消失不见,事后他说,这辈子就没跑那么快过!
胖律师嘴里的段子最多。有次酒局,饭桌上一个老板执意先走,我们看他酒喝得有些多,建议找代驾,老板逞能,非要自己开,我看他是舍不得让别人开他那辆刚买的“娃儿卧”。结果没过多久,我们还在饭桌上闲扯,胖律师手机铃响,接通后那头的叫喊声整个房间都能听见,老板正在撞毁四个防护栏后由东向西沿长安街逃逸的路上,依稀还能从电话里听见背景里的警报声。老板气急败坏地让胖律师找人,要不他不敢停车,怕被警察狠揍。胖律师挂了电话拨通另一个电话,为满足在座诸位的好奇心,他开了免提,就听见里面的警察同志说:“那人是你朋友啊?现在整个长安街的步话机里都在追这辆车呢,真他妈结实,撞成这样还能开!”
但凡是司机没喝酒遇上查酒驾,都会莫名其妙地兴奋,摩拳擦掌准备好久,然后对着话筒一通猛吹,大有不把仪器吹炸不罢休的气概。春节期间阿华田约我们吃饭,都是老朋友,懒得喝酒,吃完都挤上阿华田的车去唱歌,一出饭店就遇上酒驾检查,阿华田高兴极了,脸憋得通红,专门下车蹲了个马步去吹,警察在一边给他鼓劲:“用力吹!用力吹!”半晌不见数字跳动,阿华田得意扬扬地对车里的我们挥了挥手,警官收回仪器,又仔细看了看阿华田通红的脸,回身对同事说:“换一个仪器过来,这个坏了!”
快活馋之油渣青菜
主料:肥猪肉、青菜
制法:把肥膘细细切成小块(如果身边还有人要你再将精瘦肉和寸丁软骨细细切成小块的话,千万不要理他),下锅慢慢炼成油渣,盛出备用。将青菜炒至八成熟时,倒入油渣,加水炖烂。这是地道的南京土菜,到了南京不可不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