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榕树上,知了在嘶哑的叫着夏天,被树荫遮过的的阳光照射入屋内,镀上一层时光的金黄,一个白净的少年,好奇地望着窗外渐渐倾斜的太阳,心思似乎已经飞出了这间屋子,不知在哪里晃荡呢,渐渐的小嘴也跟不上那齐声朗诵的节奏了。
那琅琅书声表明,这是一间私塾,教书的先生还未来到,但屋里的孩子们都在齐声朗读着,稚嫩的童声,在清脆的诵读着那些一知半解的他们也自感枯燥的文章:
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吱呀”一声,学室通向走廊的门被推开了,这个白净少年的目光才从外面转移到书上,手上也快速的翻着书页,试图找到正在朗读的部分,嘴也是一张一合对着众人的口型。但头上那团阴影却越来越大,一把戒尺猛然摁在书上。
少年怯生生的望着那张绷着的,冒着寒气的脸,那是先生的脸,先生是一位中年举人,与其他落第的秀才当塾师不同,先生不知为何,没有选择去继续科考,也没有选择当一个安逸的老爷,也没有置办家业,迎娶家室,只是把十里八方想要念书的孩子聚在自己的大宅子里读书,先生平时严格的很,不许学生们在自己的屋子里做与读书无关的事,“入室寂静,落座即学。”八个大字就贴在私塾的墙上,十分醒目。学生稍不注意就收到他给的戒尺,先生叫徐元梦,学生私底下都喊他老蒙,半是恨半是尊敬。
如今,面前站着满是杀气的老蒙先生,少年显然是吓傻了,他不自主的站了起来,小脸变得惨白。他看着老蒙先生脸上绷紧的皱纹,仿佛那一条就能夹死自己,他的手不禁抓紧了自己的长衫,簪缨也微微颤动。
经过片刻的僵持,那先生终于开口了,那青紫的嘴唇缓缓地张合:
“乔渔,我先问你,乔狸还没有来吗?”
整个学室的空气凝固了,所有学生都停下了朗读,竖起耳朵等着乔渔的作答。
“没有,先生。”乔渔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缓缓吐出这几个字,“他在外面。”
“那他在外面做什么,“先生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包含了一丝讽刺,“有什么事比读书还重要,那些末业?那些追求的武力?那些自认为天才的天赋?毫无用处,荒废光阴,愚蠢至极!”边说着,边用戒尺狠狠敲打桌子。
乔渔感到如鲠在喉,嗓子里堵着一句话,他感到自己生平头一次这么想说这句话,但他说出这句话,恐怕又会是一顿戒尺,他感到恐惧,同时他为自己对这位先生的恐惧而感到悲哀,而这悲哀又让他感到愤怒,他在严厉目光下沉默了半晌,最终他无法忍耐了,
“先生,读书虽是首业,但先生也不能说做自己想做的事就是无用,就是荒废光阴,就是愚蠢至极!”乔渔狠狠的说,尽情宣泄着自己的情感,“进士登科,位极人臣也并不是每个人都想的,人在世也就几十年,那些官服怎么能锁住我等一辈子,乔狸的志向在江湖,为什么非把他锁在囚笼里呢。”
先生眼睛眯的更小了,歪着头,颇为玩味的看着乔渔,咧嘴笑了一下,让乔渔心里一松,可能这顿戒尺就不用挨了吧,先生用戒尺撑在桌子上,眼睛与乔渔的眼睛四目相对,轻声问道:
“原来乔狸志向在江湖啊,所以他在这个学室之外也是无可厚非的了。”
乔渔揣不清先生的意思,他无言以对。见乔渔无话,先生脸色一变,
“那你呢,乔渔,你的志向在哪里?!!”先生严厉的质问道,“既然你在这个学室里,不是和乔狸一样在所谓的外面,那么我是不是就可以认为你的志向在朝堂之上呢!”
乔渔浑身一震,他似乎感到老蒙先生反击的突破口了。
“手”
先生冷哼了一声,尽管声音不大,但在两人剑拔弩张后的学室里,却像炸了雷一样。
乔渔无可奈何的伸出了手,画面在紧张的氛围下变成了慢动作。冰凉的戒尺抚在乔渔的手心,那种触感让人眼睛看到就感到心悸,戒尺在乔渔手掌上虚晃了几下,周围的学生都轻轻地咽了咽口水,紧张程度比起马上要挨打的乔渔有过之而无不及。
“PA!”“PA!““PA!”板子终于落下,先生连挥三次,每次击下,乔渔就感到强烈的疼痛感从手上袭来,身子往下狠狠一沉,三板之后,乔渔咬牙坚挺住,没有痛的叫出声来。
“身为学生,顶撞老师,这是一罪,该挨这三板”老蒙先生拿着戒尺,严厉的瞪着乔渔,用戒尺指着他说,“既心在朝堂,却不以读书为要务,流连俗物,三心二意,胡搅蛮缠,这是二罪,再受三板!”
又是一阵闷响,乔渔痛的捂住了自己的手,手上火辣辣的痛还有些发麻,像是被千万只虫子撕咬过,他眼睛噙出些许泪水,嘴唇也咬出了血,他通红的带着少许血丝的眼睛看向先生,一声不吭,这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对待暴力最有力的反抗,由你去打,我半个疼字也不喊。
老蒙先生捋了一把胡须,盯着这个眼神变化了的少年,眼神里好像有了一丝称赞,“这个气节倒像是个读书人”刚说完转而眼神又一厉,“但你身为次子,不能管好兄弟,拘之礼法,晓之以道义,此乃第三罪,就算你再有气节,也得受我这三板!”
乔渔第三次把手伸出去后已经感觉不到什么了,他只想把颤抖的手伸平,他的耳畔也再没注意听到
那清脆的响声,只是听到某处的脆裂,他自然听不到先生最后拿他的事做典型教育其他同学,他只是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旁人的呼喊,还有椅子倒下的声音,众人惊慌的脚步声。还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在焦急的呼喊“醒一醒”“醒一醒”,吗。
原来我晕过去了吗,我还真是没用,只是九下戒尺而已,看着灰蒙蒙的一片混沌,他嘴里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转而他的心理又闪过一丝迷茫,他开始回想起与徐元梦的对话,他开始静下来思考那些问题,我的心在哪里呢?
在朝堂之上吗?乔渔内心有一丝不安,没错,我会在科举之路上走的更远,我会一步一步成为为官的顶峰,我会成为一个清官,我会成为造福天下黎民百姓的好官,最后归隐,享儿孙满堂,天伦之乐。乔渔把自己的一生畅想了一遍,心里果然有些平静,但却有一丝莫名的悲哀,那是什么呢,这不就是我最想要的吗!像父亲一样的,顺利的一生,他无法说服自己,他开始烦躁不安起来。
“二渔,醒醒”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装进了他的耳朵里,他感到这个灰蒙蒙的空间的一丝震动
“醒醒,二渔!”
又一个声音击了进来,比第一次还要清晰,像一束光,把这片混沌击碎了,乔渔感觉到自己在往下落,不住的下落,他闭上了眼睛。忽然,全身的一阵颤动,似乎到底了,他缓缓睁开眼睛,一个熟悉的脸庞出现在他面前,他忍不住轻轻念出了名字,
“三……狸……”
乔狸见他醒来,大笑一声,对旁边的医生夸耀,
“你看,还是兄弟同心,我就说我能叫醒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