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坊的吆喝声从道旁的西市传出来,这是文岑的主道安椂大街。齐茉遵守着最后的仪容坐在车里没有探头去向外看,即便如此,她也能感受到这一路前行伴随着的目光就如她每次回家,路过之时都不能听到车外的喧嚣声戛然而止。
“呀,那是齐家姑娘回来了!?”
“哎,是啊是啊。”
稀稀疏疏的议论声传到耳边,齐茉在车里闭目养神,眉毛一屏,深深舒了一口气。
“姑娘,再过两坊就到永平伯府了。”小丫鬟一路跟来大气都不敢喘一下,这会儿终于到了,心情不免欢喜倒是不记得表姑娘的娘家正逢难,反而兴致勃勃地探出头去看这个自己不曾到过的城市。
西都文岑,这儿是被称作晏国第二都城的西都,其繁华不亚于千里外的京城,坐落在陕州东南处,上近西北边关,下通烟雨江南,是晏国主运河的西尽头,而曾经齐氏在此都的名气就是在京都为相者都无法比拟。所谓书香门第,礼义世家;永平伯的爵位是先皇所赐,带着永远平安的祝愿传承而下,可是如今呢?
马车停在了齐文坊的伯府门前,丫鬟小心翼翼地对齐茉说了句:“姑娘,到了。”
齐茉慢慢睁开眼,深吸了一口气,俯着身子站起慢步走出了车外,车外正飘着雪,她站在车板之上将披风紧了紧,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雄伟的宅门。
曾几何时,它的繁华是让多少人羡慕的;父亲曾与自己说过,祖父在世时,齐氏的恢弘是旁家都无法比拟的。不因为它的爵位,不因为它的功劳,只是它坐镇在文岑,解救过多少百姓的苦难。
那些年晏国还不太平,文岑已是战争之中西北关要最后的避难处,齐氏是书香门第却恪守着仁道,倾尽家财换来了文岑千万百姓的尊重与敬意。那年粮仓打开,布施救人的景象是后世再无法看到的。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家,它没能流传下仁义礼仪的本心,反倒是将那表面的繁俗给传了下来。
家门越大,倒得越快。主上要你亡,难道还有你流芳百世的道理?只是这代价似乎太大了,将父亲给陪上了,连副尸骨都没有留下来。齐茉自从知道祖父的故事后便十分佩服那位老人,毕竟好事不是人人都能做,若没点本事,连做好人的资本都没有。
举头去望那高悬门梁的牌匾,被冷风吹得摇摇晃晃,早已没了故事中的辉煌。齐家的门前如今已是门可罗雀,她将手扶在丫鬟的手上走下马车,齐府的大门紧闭着,连个出来迎接的人也没有,原本该守在门口的小厮正挥着扫帚哗哗地扫着雪,并没有发现有人到来。
“姐姐,姐姐!”一阵奶声奶气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大门吱呀一声被敞开了一条缝,那扫地的小厮愣了一愣转过头来这才发现有人到了门口,他连忙跑到一旁去将扫帚放好,那大门内一个光秃秃的小脑袋上留了一小撮头发的小孩儿将头探了出来。不等那小厮进去通报,那个圆滚滚的小孩儿就踉踉跄跄地跑出门来,后面跟着个赶过来的奶娘脸色并不好看。
“少爷,哎,少爷小心点。”那奶娘说着跑上前去要将他抱起,可是这小孩儿却也灵活,不一会儿就又溜了出来跑向齐茉,嘴里兴奋地叫着姐姐。
“哟,桓哥儿,小心点儿。”齐茉看着他连忙走上台阶去张开双手等着弟弟跑过来,脸上也不禁漫上了笑容。
“姐姐,姐姐。”齐孟桓歪歪斜斜地跑上来扑到齐茉的怀里任她将自己抱起,奶声奶气地说道:“姐姐,回来了。”话说到这里,口水倒是留了几滴下来,圆溜溜的眼睛盯着齐茉眨巴了几下,小手搭在姐姐的肩膀上好奇地看着齐茉身后的马车指道:“车车。”
“嗯,桓哥儿怎么知道姐姐要回来啦,可是母亲叫桓哥儿来的?”齐茉掏出手帕去给弟弟擦了擦嘴巴笑着将他放下地:“桓哥儿又重了,姐姐现在都抱不动你了。”
“桓哥儿,桓哥儿吃多多,长高高。”齐孟桓听着龇牙一笑,脚一碰到地上就又转身跑向他身后的奶娘那儿,呆了一下又跑了回来拉着齐茉的手:“姐姐回家,回家。”
齐茉听着笑着摸了摸弟弟的头温柔地回道:“好,姐姐一会儿就进去。桓哥儿先跟奶娘进去,一会儿染了风寒母亲要怪姐姐了。”
“好。娘娘,买了,糖葫芦。”齐孟桓听着点了点头,举起衣袖擦了擦嘴巴恋恋不舍地松开姐姐的手吸了吸鼻涕跑回奶娘身边跟着奶娘进了门,这时齐茉才转过身子去看跟着自己来的丫鬟,她从随身的钱袋里拿了五两银子递给那丫鬟,又看了看那马夫轻轻一笑:“辛苦你了一路上,这钱是打赏你的,若想要回去就直接回去吧;若想在外玩玩到也可以四处逛逛,文岑还是有好些地方的。接下来便用不到你了,回到太平侯府替我跟姑母道安,让她无需挂念。”
“谢谢姑娘。”小丫鬟乐着接过那五两银子,待到从齐府里出来的下人将齐茉的行装都卸下了马车,她便上了马车随着离开了。
慢慢走近大门,手已是感觉有些发凉,齐茉低着头看着地上的尘垢思索着一会儿的事情便听到大伯的声音已经传到了耳边。
“渺幽,可回来了。”齐茉的脚刚跨入门口还未过萧墙,就见到大伯与三伯已到了跟前,身后跟着大伯母,三伯母还有孟氏,三人之后是二房的几位姨娘与自己的大哥二哥弟弟和几个未出阁的姐妹,众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身上也都是素白的衣衫。齐茉抬眼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却分明感觉不出半丝的忧伤。
“六姑娘回来了。”孟氏说着面露神伤又勉强带笑地迎上前来伸手去握住齐茉的手甚是亲热:“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路上可辛苦吧,这大冷天的。”
“不苦,一路还算平稳。”齐茉微笑地回了话,顺势将双手抽了出来。她不喜欢这个孟氏,许是上辈子对后母的阴影,这样地热情怎么看都觉得假,这双手被拉着总觉得难受的荒。她将手抽出后去摸了摸弟弟的头,或许因为还小,这个弟弟对自己的喜欢就显得真诚了些。
“好了好了,别在门口站着了,大冬天的,别把孩子们都冻着了。”大伯一句话说出,几位妇人也纷纷地迎着齐茉往里走。孟氏看着儿子拽着齐茉的裙摆走在身边时面色不禁一暗,随即有姨娘迎上前来,她连忙收起神色又一次露出那副关怀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