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
印小东，已经足足有十几分钟没有继续说任何话，只是微笑着，不停地把自己和卫子青两个杯子满上。
就这么十几分钟，桌面上已多了六七个空瓶子。
卫子青此时也正微笑地看着他，手到杯空，却也一言不发。
终于，印小东忍不住了，说道：“你知道为什么电锯的那帮人，这么容易就能出去吗？以你的智慧，应该看得出，这不会只因为你的手下录口供时，放了他们一马吧。”
“嗯，看得出，难道是你故意放的？”卫子青感觉到有点酒意了。
在前世，他是千杯不醉的人，可是，现在这付身体，不知道比前世要好上多少，偏偏好像酒量并不怎么样，这才第四瓶呀。
印小东眼睛也有点迷蒙，有点大舌头地说道：“我？如果是我的话，我就把他们所有人都关进监狱里去。”
看他情绪有点激动，显然也微有醉意了。
“哦？”
“今天的事，全是黄所长一句话……卫子青，我不愿多说，但是，我还是希望，城西可以有一个规矩的人，出来管事。你……你要考虑我的话。”印小东说完，像是不愿意再提这事了，又是一杯下肚。
虽然印小东透露的不多，但卫子青大约也已经心里了然了。
看来，这帮川人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和城西派出所的所长勾搭上了。怪不得他们这么肆无忌惮，原来，还有这么个靠山呀。
两人各有心事，都不再言语，只是一个劲地重复着倒酒、碰杯、一饮而尽的动作。
两个人甚至于第二天都没办法想起，昨天晚上到底喝了多少酒。
……
早晨本应该是一天里，精神最好，心情最佳的时候。可是，卫织却一个人，坐在马路边发呆，眼眶红红的，像是随时会哭出来。
她已经接连三个月没有接到过业务了，所以连这三个月来总共1800块钱的工资都被扣着。
现在旅游的生意越来越难做了，加上她又太过于忠厚，有时磨上很多天，都比不上别人随随便便一起吃顿饭。
但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得出去跑跑业务，碰碰运气。
谁知道，自行车才骑出没多远，就掉了链子，弄得满手油污，都没能把链子装回去，越想越伤心，索性扔了车子，坐在路边发呆。
正难过时，远远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小跑地过来，卫织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自己的宝贝儿子卫子青。
原来卫子青宿醉醒来后，头痛得厉害，也不想回学校去了。把台球城庆典的事，又补充安排了一下，就跑了出来。
因为母亲的公司也在城西，所以，索性想上她单位看看，不想，就在路边遇上了她。
“青，你怎么不上学，跑这里来干会？”
“哦，今天学校有活动，不上课，我不爱参加就跑出来看看你，这车掉链子了？来，我帮你装上。”卫子青也不多解释，随口应付了下，就帮卫织弄起了车链子。
一边弄，一边随口问母亲，为什么会在这里。
卫织本来从来不会把单位里的事，跟两个孩子说。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看到卫子青时，突然觉得，这孩子好像长大了，整个人透着一股成熟的气质。
所以，一时没有忍住，就把单位里受到的委屈，一五一十地和他说了。
卫子青思量再三，还是决定帮母亲过去和公司周旋周旋，看看能不能把工资先拿回来再说。
虽然，1800的工资，对他现在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事关母亲的心情，这可就是大事了。
爱华旅行社的老板彭总，是卫子青父亲卫建国的朋友，所以，要不是卫织的业绩实在是太差了，也不至于做得这么绝情。不过故人之子来了，他还是礼貌性地接待了卫子青。
谈起工资的事时，彭总也没有掩饰对卫织的失望，特别是玻璃墙外母亲那些同事一个个指指点点的，卫子青也能感觉得出来。
作为公司的老总，他也想给手下们都有个公平的环境，所以，索性站起来，半赶半送地把卫子青和卫织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带到了外面大办室。
当着大家的面，对着卫子青说道：“小伙子，情况你也都清楚了。如果我因为和你父亲的私交而破坏公司规矩，那对我这些日夜拼搏的手下，就不公平了。这样吧，我最后给你母亲一个机会。这里有个客户单位，对泰国旅游有意向，我就把这机会让给你们，你们要是谈下来了，不但工资全发，还会给你母亲优厚的提成。”
彭总刚说完，卫织的脸色立即变得很难看。这分明是随便找个借口来刁难自己，跟直接说不会发自己工资也没什么两样呀。
这个客户单位就是市水务局，负责这次泰国旅游的联系人陈主任，是大家都一致评定为最难搞定的客人。
这陈主任实在是太会看不起人了，平常人和他说上几句话，就得被他先损上一顿。这个旅游单子，公司里的业务员几乎都上场过了，无一例外都是败退了下来。最后连彭总自己都亲自上阵了，也才只换来一句“考虑一下”。
同事们一听到彭总的话，都偷偷地笑起来，有的还小声地附耳交谈着。所有人的脸上都写着幸灾乐祸，就想看着这个又内向又软弱，全身几乎一无是处的卫织出丑。
卫织被同事的眼光盯得手足无措，低着头不停地搓着衣角。每当母亲双手开始无目的地搓起东西时，卫子青就知道，母亲的心一定又在受着煎熬了。
看来，今天不帮母亲扳回一局，以后母亲在这个单位里，更加不好做人了。卫子青不加思索地回答道：“好，这任务我们接下了。咱把话说清楚，别说‘优厚的提成’了，能给多少直接说清。”
彭总虽然对这对母子一点信心也没有，不过，现在是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说话，自然要随时注意员工的积极性。所以，稍微沉吟了一下，马上说道：“公司给业务员的毛利提成一直是40%，不过这次可以给你们个特例，结算价只要3000就行。”
卫子青前世出国的次数已经多到自己都记不清了，对旅行社的这一套很了解。结算价3000差不多已经是公司的成本了，也就是说，如果一个人收3000，这合同签下来，公司刚好没亏本。如果自己有本事把合同的价格报高了，那就都是赚回来的毛利了，到时自己可以拿50%。
听说这个单子，人数起码在接近40人，如果能接下来，单单提成的钱，也很可观了。
“成交，先帮我开5000块钱的订金发票吧，回来一并对帐。”卫子青一说完，大办公室里又是一阵“嗡嗡”的偷笑声，这小孩子，还没去谈呢，就把发票先带上了，这是哪来的自信。
卫子青没有理大家，你们就笑着吧，你们现在笑得越幸灾乐祸，一会儿你们就越无地自容。
彭总却神秘地一笑，像是很明白卫子青的想法似的，马上就让财务给他开了5000块钱订金发票，财务最喜欢业务员收订金了，自然是马上开给了他。
直到走出旅行社，卫子青才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哄堂大笑，母亲的脸上明显暗淡了一下，看来她是一点信心也没有，此时心里想的都是谈不成业务后回来怎么被取笑的画面了。
卫子青心里却充满自信，如果连这么个业务都谈不下来，自己前世从13岁就开始各种“投机倒把”的经历，岂不是全白活了。
突然，他发现，母亲回头呆呆地看着什么。转过脸去，正看见母亲公司的那些同事们，正在嘻嘻笑笑地掏钱放到一个盒子里，而老总看到这场面也只有苦笑着，回自己的办公室去了。
这画面卫子青当然看得懂，这是那些同事们，在赌母亲签不签得下这合同。卫子青心中不爽，又走了进去。
“怎么，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在玩什么。赌我们能不能签下合同吧，有意思，那索性我们一起玩好了。盘口我来开，一赔一有没有人押的？”卫子青走过去，把那个盒子拉到自己的面前。
刚才开盘口的人，开的盘口是十二赔一，也就是说如果卫织没有签下合同，每12块钱他只要赔1块就行了。但如果卫织签下了，这盒子里的钱就全归他了。
现在一听卫子青敢一赔一开盘口，连那个人也转了风向，掏出50块钱放进盒子里，也赌卫织签不下合同。
“好，大家都押了，为了公平起见，这盒子我就拿上去交给彭总保管了，大家等我的好消息。”卫子青说完，把盒子拿到彭总的办公室一放，就离开了旅行社。
为了对陈主任先有个了解，卫子青很耐心地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引导母亲把她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
关于陈主任，公司的人几乎都已经对他很了解了，传来传去，基本上卫子青想知道的东西，母亲都能说得出来。
听到后来，卫子青得出的一个结论就是：这是一个极致会装逼的老男人。
好嘛，你爱装逼，我也只能比你还装逼了。想当年，为了生意，装爷爷、装孙子、装文青、装二逼……专注装逼二十年，装过的逼连起来可绕地球三圈。跟我比装逼，都还嫩了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