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那天,常阳火车站内人头攒动,若非靠常军的军车送进站台,宋静语觉得她一定是无法挤上火车,可惜的是,因为春运,即便她的车票上有座位,走道内也是挤满了人,她不得不朝里面空着的位置挪了挪,头顶挤压着的人群和行李颇让车厢内的空气沉闷无比。
“对不起,请让一让,”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让宋静语下意识扭头去看,却见脱下军装,穿一身藏青色昵大衣的步楚华从车厢那头挤了过来,不由愣住。
“怎么又在发呆?”好不容易挤过来坐到她身边,步楚华一边将行李箱塞进座椅下面一边问。
“你……你也去天津?”宋静语有些发蒙的问。
“是啊,不介意我陪你去天津过新年吧?”他唇角微牵,露出个淡淡的笑容。
宋静语苦笑道,“火车上人这么多,我又不能把你扔下火车,随你了。”
他扬了扬眉,不再说话。
汽鸣声中,火车缓缓启动,宋静语昨晚因为想着要回天津一家团聚太过激动,所以只是迷迷糊糊浅睡了片刻,这会儿开始有些头昏,就靠着车窗悠悠睡了过去。
嘈杂的声源以及车身的晃动令她根本无法完全睡着,加上姿势的不正确,她很快觉得枕着脑部的手臂一阵酸麻,不得不换个方向去睡。茫茫然间,她的头仿佛靠在一处柔软的地方,这样的感觉令她觉得很舒适,便又睡了过去。
宋静语再醒来时窗外已夜幕深沉,她缓缓拉开眼帘,火车上仍是人潮拥挤,走廊处全是没有买到座位票的旅客,因为人多,车厢里闷得令人有些作呕。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急忙坐起身子,看着一旁正看报纸的步楚华。
很显然,她居然是靠在步楚华肩膀上睡觉的,脸上不由一热,她绺了绺散乱的发丝道,“对不起啊,会不会靠得你很不舒服?”
他瞟了她一眼,继续看报纸说,“没有。”
“哦,我……昨晚没有睡着,所以太困了。”宋静语觉得有些尴尬,所以主动解释。
他只是应付性的点点头,没有再开口。
见他神色凝重,宋静语的目光移向报纸,只见头版头条写着:明严山竞选大总统,未经乌军将领一致认可,常乌联盟面临瓦解。她心下一沉,压低声音问,“这个会怎么样?”
步楚华怔了怔,缓缓叠上报纸沉声道,“不知道,我正好去天津看看怎么回事。”
宋静语的心一阵缩紧,一旦常乌开战,天津首当其冲沦为战场,那么宋家就不太安全了,她必须想办法让家人转移出来。
“怎么?在想你家人的事?”
“你身上装了读心器吗?”宋静语瞪了他一眼,笑道。
他耸耸肩说,“人之常情,你放心,我正打算跟你说让你们的药行转移到河南保安重开分店,你的意思呢?”
“保安?”宋静语有些诧异,不是应该让家人转移到常阳的吗?
看出她的疑惑,他正色道,“常阳只怕也不安全了,最好的办法是去保安,那边我已经都安排好了。”
宋静语沉默片刻,她想起当初步楚华说入驻河南的事,心里想着他莫非是要离开常阳去河南定居,所以才会这样安排,虽然不太想跟着他的步伐走,可如今的局势哪里都不太平,让家人得到他的照拂无疑是最好的选择,只好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步楚华微微一笑,似很愉悦的样子。
没过一会儿,火车便进入了天津的地界,望着灯火闪烁的市区景观,宋静语推了看报纸出神的步楚华一下说,“准备下车了,你真打算去宋家过新年?”
“怎么?你们不欢迎?”他收起报纸,好整以瑕的问。
“我……,”宋静语想起当初父亲劝她的话,心里有些担忧,若让宋承业看到自己居然把常军司令带回家过新年,真不知他会不会当场昏倒。
看出她的犹豫,步楚华轻笑,“你放心,我不会这么唐突,我已经安排好了住处,你只管回去便是,有事可以来丁字街口的篷阳院找我。”
“篷阳院?”
“嗯,是做遮阳篷的店铺,老板是我的朋友。”说完,步楚华不忘交待一句,“如果靳鹏再敢来骚扰你,一定要告诉我!”
“靳鹏?”宋静语愣了愣,忽然想起上次在别院里发生的事情,不由瞪了他一眼说,“你还说呢,人家不过请我吃顿饭而已,你不但砸了场子还打伤人家的士兵,也太霸道了些。”
步楚华大约也想起了上次的场面,却是一笑道,“不这么做,怎么打消他对你的念头,说起来倒是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宋静语本想说我怎么不让你省心了,可看到他眼里的一抹温情后,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好偏脸去看窗外,心中却是砰砰乱跳。
最近一段时间,他们的关系拉近了许多,可宋静语总是告诫自己不可以动心,因为她的心里还残留着对贺惊云的感情,她觉得自己不可能再接受新的感情,起码不是现在,也不是他步楚华。
父亲说得对,他是个军阀司令,日日生活在风口浪尖上,战争的事有胜有败,即便他如今权势滔天,享有战神的美名,可没有人能保证他将来总是打胜仗,一旦真的爱了,她能忍受失去他的痛苦吗?
想起当初和贺惊云分离时的痛楚,她很快将这些念头全部摒除,如果可以,她只愿视他为朋友,或更进一步的知己,却不会是情侣。
下车时,因为人潮拥挤,宋静语被挤得东倒西歪,若非步楚华一直拉着她,只怕她会被汹涌的人流不知挤到哪儿去了。好不容易出了站台,她理了理零乱的衣衫问他,“那我先回家去了,有事再找你好吗?”
他挑了挑眉,拉着她往西站走去。
“喂,你带我去哪儿?”她不满的问,却因为他力气太大,只能被动的跟着他走。
“我送你回去。”不由分说,他带着她钻进西站早已候在路边的白色老爷车上,开车的青年男子似乎跟他很熟,一见他们就笑逐颜开,“怎么我们的步大帅也肯这么屈就去挤火车?这可与你一贯的风格不太相符哦?”
听出他话中的暧昧,宋静语脸一红,连忙将目光转向车窗外。
“不坐火车难道坐飞机?那么招摇只怕没到天津就被轰下来了。”没好气的白他一眼,步楚华看了宋静语一眼,勾起唇角显示他愉悦的心情。
那人一边踩下油门一边调侃,“这话说得不错,最近报纸上盛传常乌两军出现意见分岐,联盟一事岌岌可危,我还真替你担心,没想到你真大胆,敢在这风口浪尖上潜来天津,你就不怕被乌军抓住吗?若抓了你这个总司令做人质,常军可不得不一败涂地了。”
他的话让宋静语意识到形势也许比她想像的还要复杂,回头看着步楚华,后者却不以为然的冲她一笑,“天下还没有本帅不敢去的地方,天津算什么,北平我都敢去,靖一难道不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我若不来天津,还指不定乌军想玩什么花招呢。”
叶靖一微微一笑不予置评,老爷车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缓缓行驶着,速度慢得令宋静语一阵阵晕眩。
没想到时局如此之乱,天津还是这般繁华如昔,也难怪军阀们个个都想争夺这风水宝地了,天津离北平距离太近,掌握了天津的政权就等于将北洋政府的命脉握在手中,常乌两军共同驻守在天津,能毫无芥蒂才怪。
她想起家人还在天津又是一阵忧虑,不由考虑起步楚华让他们转移到保安的建议。
车上,叶靖一和步楚华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时事政局,当提起常军内部的局势时,步楚华的脸色明显有些阴沉,他默了半晌才问,“童学民驻扎在天津可曾有过什么过分的举动?或者说他和允乾可曾起过纷争?”
“那倒没有,你当初让允乾镇守天津就是看中他的性格温和,好相处不是吗?童学民对常军再有不满也不敢表面起冲突,毕竟天津是你们常军拿下的,他只是在后方摇旗呐喊罢了,如今平分秋色,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只是那传言,我看八成是皖军动的手脚,目的是离间你们两军罢了,裴重令自被你打得节节败退后,很是对常军不满,我的人查到,他们跟日本人走得非常近,大有借助日本东山再起的意思。”
“没想到裴鬼也有这么狼狈的一天,他难道忘了,要不是他跟日本人走得近,上次那场仗我们也没那么容易获胜,失了民心等于失了天下!”步楚华冷哼一声,移目见宋静语听得很是无趣,便转移话题问,“靖一,上次让你帮忙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从车前镜里打量宋静语一眼,叶靖一道,“查过了,宋小姐的弟弟静沐和他们学校一个叫王斌的同学走得很近,这个人很有煽动力,在学校也是个活跃分子,我暗中查过他,就是他和南方的革命党有联系,鼓动这些学生写文章,出报纸也是他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