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少祖回到安心药行令所有职员兴奋不已,没有他主镇,大家心里一直都惶然不安,毕竟他是常阳医药界的新秀,又是整个药行大推西医的主心骨,再次言之,他年青英俊又有本事,颇令药行的几个未婚女职员倾慕,自然是一进来便博得一片掌声。
宋静语在办公室埋头处理公务时,听见走廊里传来一阵雀跃欢呼的声音,是那些女职员欢迎兰少祖回来的呼喊声,心里一阵愉悦,总算他回来了,自己忐忑了好一阵的心情该平复下来了。
不一会儿,兰少祖便捧着一束鲜花走了进来,他随手将角落矮几上花瓶里插的几枝兰花扔掉,换上他手中拿的百合花和满天香后欣赏了半天,才坐到办公桌前。
“怎么?有话跟我说,”放下笔,宋静语笑着问。
他似犹豫不决,半晌才鼓足勇气开口,“静语,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因为我觉得我们之间没有秘密,你说是吗?”
宋静语隐约猜到他要跟自己说什么了,对于这件事,她也想听听他自己的想法,便点点头等待下文。
兰少祖垂下眼睫,悠悠地说,“有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连我自己也觉得似在做梦。小时候,我喜欢追问妈妈爸爸去了哪里,她一直告诉我爸爸去世了,不在这个世界上,可直到前不久,我送她们离开常阳时她才告诉我原来我的亲生父亲还健在,而那个人,却一直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只是他们一次无意的交合生成的生命,我妈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存在,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他真相。你知道吗?我是他的私生子,难怪那次去督军府看诊后他邀请了我好几次去给他上门探诊,我起初还有些奇怪,只是想着或许他觉得我医术不错才相信我,但别人都说督军其实不信任西医的,我才慢慢有些狐疑,却也不敢问他。我妈说,她本来想着一辈子都不让我们相认,可她听说督军险些拿枪要毙了我的时候,她就担惊受怕的整夜整夜睡不着觉,不管怎样,我们总是亲生父子,血浓于水,她怎能容忍我的父亲拿枪杀我,所以她才告诉督军事实,我是他儿子的事实!”
“那你呢?你怎么想?你会认他吗?”
“我不知道,他大概也是怕我不肯认他,所以只是召我上门看诊,并不敢告诉我真相,这两年多来,他都是知道这个秘密的却不曾告诉我,若非你上次让我送我妈和二姐离开常阳,我妈害怕以后我们再起冲突才说出这件事,我也许这辈子都不知道真相。”身子往后靠了靠,兰少祖的心情似乎非常糟糕,紧拧的眉显示着他此刻繁乱的思绪。
宋静语想了想才说,“我觉得他始终是你父亲,不管你承不承认都好,你身体里流着他的血,或许你可以不认他,可你不能改变这个事实。当然,认不认还是看你自己的意思,就算认了他,也不会影响什么,你一样可以做医生,可以留在安心药行研发新伤药给常军做后盾,也算是间接帮助他,不是吗?”
兰少祖没有说话,只是仰头看着天花板,宋静语便没有打扰他,让他一个人冷静的想想更好。
可是总算,少祖没有欺骗她,将这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全部告诉了她,那也就意味着,他不会说出自己和革命军的往来,她心里一松,有些如释重负。
许久,似下定了决心般,兰少祖说,“你说得对,我承不承认都好,那都是事实,明天我去找他谈一谈再决定下一步的路怎么走吧。”
“好。”
第二天,兰少祖果然去了督军府,下午回来的时候,他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宋静语便抽空走进他的办公室问,“怎么样?谈得可愉快?”
他正站在窗前看外面飘着的白雪,闻言转过身子,邀请她坐下才说,“我答应认他的时候,他的确很高兴,可是他要求我弃医从军,将来好接替他的位置。我们吵了一架,我说过不会放弃医学,也不会离开安心药行。”
“这事不能急,慢慢来。”宋静语劝道。
“我知道,让他冷静想想再说吧。”
宋静语没再追问下去,和他商量起购置西医器械的事。
没过几天,他们从国外订购的医疗器械便托运了回来,为了置放这些器材,安心药行再次投入一大笔资金用于扩建,宋静语将隔壁的店铺高价收购后主要用于西医的研发及治疗,如此一来,安心药行成为常阳第一家貌似私立医院的形式,中医合璧的思路令生意大幅上涨,一时风头无二。
很快的,新年就快来到,看着职工将店铺挂满红色灯笼和彩纸,宋静语的心情无端有些离愁,想想自己来常阳已快三年,每个年夜都是自己度过,不由心情低落。
电话适时的想起,那端传来宋承业的声音,“静儿,眼看再过十天就过年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天津来呀?以前,你怕贺家的人找到你,我就没有开口要求你回来团聚,可如今一切事都了了,你若有空就回来吧,总归一家人在一起过年才好。”
宋静语的心立刻被什么东西包围般的温暖,家的感觉她的确很想念,所以她一口便同意了回天津过年,宋承业显得非常高兴,又殷殷嘱咐了几句才挂断线。
握着电话筒,她还有些茫然,连步楚华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未察觉。
“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啊?”手中的电话筒险些扔掉,宋静语瞪了他一眼,将电话压上才问,“怎么这么好兴致来找我?你最近不是忙着督军参选大总统的事吗?”
“再忙也得看看你,你最近可是常阳的名人,报纸上都在表扬安心药行引进很多西方先进医疗器械的事。”步楚华悠然自若的坐到办公桌对面,笑道。
“说起这个,还要谢谢步帅第一个慷慨解囊,捐出三个月的薪俸,不过听说只到了一笔捐款呢。”宋静语起身给他沏上一杯西湖龙井茶,半调侃的说。
“你也知道,我有三不原则,所以清廉自居很是贫苦,哪像安心药行这么日进斗金的呢。”
宋静语其实也听说了他的三不原则,对他不肯敛财的事很是钦佩,这会儿听他说出来,却故意笑道,“说出来人家都不信,堂堂一个常军总司令会没有钱,欠我们的善款若是不能兑现,我定要让报纸大肆宣扬,令子玉你也做一回名人。”
步楚华一边抿茶一边笑,并不与她计较。
她便收拾起桌上杂乱的文件来,待她整理的差不多才听到他说,“刚刚听你讲电话,是不是打算回天津去过年了?”
“真没发现,子玉什么时候会偷听电话了。”故意白他一眼,宋静语嘲笑道。
“无意中听见而已,好像你们安心药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会被偷听到似的。”
步楚华一句玩笑话却令宋静语面色微变,很快又恢复自若道,“那是自然,你们常军不是打算将研发新伤药的特权批给我们药行嘛,这个自然涉及到医术界和你们常军的机要,哪能随便被人听去,泄露了重大情报,我们可担不起这样严重的后果。”
“那你可要守好秘密了,千万不要让我知道。”
“那是自然,对了,我们的步帅,你不用回山东去陪老人家和妻子过年吗?”
步楚华愣了愣,放下茶杯问,“你知道我有妻室了?”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说呢?”宋静语挑了挑眉,好整以瑕的看着他,心里却如猫爪在挠,颇有些不自在的感觉。
他想了想才说,“王氏是我母亲当年给我挑的媳妇,我从山东出来的时候,母亲说要给步氏留下根苗,才自作主张给我选了这门亲事,可我对她没有感情,这只是包办婚姻而已。”
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下来一般,宋静语觉得胸口有些闷,有些喘不过气,她不得不站起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吸收了一口新鲜空气才缓解了一下压力,身后,步楚华继续说,“静语,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这些年虽然帮我悉心照顾母亲,却终究不是我所爱之人,若将来你肯接受我,我定会带你回山东解除这门婚事,还她自由,给你应有的名份。”
这番话,令宋静语有些莫名的心悸,当年,就因为这个名份她放弃了贺惊云,远离贺家远离泉州,如今想来,究竟是对是错呢?
见她陷入深思,步楚华轻叹一声,没有再说下去。
须臾,宋静语从回忆中苏醒,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你刚说什么?我又走神了。”
“你这走神的毛病,真不知几时才能改,”步楚华轻笑,似是不愿再谈及方才的事。宋静语便也没追问下去,只是笑说,“最近的火车票定然很紧张吧,子玉能不能帮我弄一张回天津的票?”
“当然没有问题,你等我的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