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面色一红,她作为王老爷子的儿媳妇,即便王老爷子已经过逝,关于王老爷子身上有疤没疤不是能从她嘴里说出来的,现在她说出来是因为要认亲,可这件事过几日恐怕就会从另一个角度传出来。
“这事我得问一问二弟、三弟。”李氏说道。
俞氏接着道:“是得问问清楚,王老爷子肩膀上有疤痕可是村中人人都知道的事,保不准是有些人胡乱来投亲?”俞氏因为钱氏而站到了一个深明大义、挖出真相的立场,必然要将一切的可能性都说出来,“况且,那王小高是你嫂子的舅舅,要认亲也是她来,怎么能让你来?”
听俞氏这么一说,这一群洗衣的媳妇们想着也对,于是又劝起了李氏要小心骗子。
婴孩的哭声忽然从小姑娘后面的箩筐里响了起来,面对众人惊讶的表情,连忙解释道:“我家在北面的山里,前些日子下了雨,山滑了,把我家都给淹没了,我只来得及将大嫂刚生下来一个月大的侄子侄女给背出来,大哥与嫂子被活生生被埋了,嫂子最后跟我说的话就是让我来陈家村投奔她舅舅,好好照顾侄子侄女。”说到此处,小姑娘眼角润湿,她抬了袖子去抹,一张脸花成一团。
这些农村妇女爱嚼舍根,他们平素的生活极为单调,感情也极为平凡,一遇到悲伤的事总也极容易感动,这一习话下来,好多人都是红了眼眶,看人的眼神也带了些怜悯。
那俞氏此刻过来掀开小姑娘背后的大篓子,看见两个瘦弱的孩子,包着块完全退了色的灰布,却像是新生的孩子。
“我从北面来,一路走一路打听陈家村,走了一个月,路上实在路上实在没什么好东西吃,只能这家乞一口那家讨一点,原本胖嘟嘟的两小孩子现在都瘦成刚出生的样了。”
众人见她说得辛酸,而且那一副干瘦的模样似乎也说明这饿过来的,心里多少都是泛起了些同情。
同时,这一翻话也打消了俞氏心里头的怀疑,这两小子看起来瘦弱的很,想来是出生时底子好,不然在这一个月里恐怕早就饿死了。
俞氏见这会儿众人的风向都变了,不再是看热闹而是真心可怜这一个小姑娘并两个小婴孩,她再怎么与钱氏不对盘,也不可能在此刻再逼着人家交出什么证据来。
而且北边有几个村子被泥石流埋了那也是真的,事实上她也并不认为这小姑娘是个骗子,王老爷子的疤谁都知道,缘由是被开水烫,至于是不是替自己姐姐烫的,外人不清楚,王家兄弟总归应该是知道。王家都穷得这样了,如果真不是亲戚,到时也不可能留下三张吃饭的嘴。
俞氏说到底不过是想占个深明大义的理罢了,于是她开始转了话题,“这两孩子怎么一直哭啊,是不是饿了呀?王大嫂子,既然可能是你家的亲戚,不如你先带回家去,等王二、王三兄弟回来了再确认一下。”
“小姑娘,那你先跟我回去给孩子弄吃的吧。”李氏说道。
小姑娘摇了摇头,“大嫂子,您先洗完衣服吧。我这侄子侄女不是饿了,早上我刚刚讨来一碗米汤喂了的,他们大概是有些吓着了,昨晚我背着他们遇见了县里有一家房子着了大火,还出动了官兵。”
钱氏的注意力一下被吸引住了,“出动了官兵,那是出了什么大事了啊?”
小姑娘摇了摇头,“好像说是一名姓关接生婆子的儿子被追债,追债的人因为要不到债,所以就将人家的房子给烧了。”
“姓关接生婆?”钱氏看着李氏,“王大嫂子,那不是你家二姨婆吗?”
县里的房子被火烧了,还出动了官府,在这陈家村来说怎么也算是个大事,这可比有穷亲戚上门来认亲有趣得多。村里八卦多半是家长里短的,可不如这个消息劲爆,而且这八卦还与自己认识的人有关,所以一听有这么个事,边上的媳妇、姑娘们立马竖起了耳朵来听。
李氏面色尴尬,“好像是我那二姨婆家,昨天傍晚二弟去了县上一趟,还帮着灭火了。因为那房子不是我二姨婆的,房主就报了案,应该是因为这个才出动了官兵吧。”
“你家二姨婆三番几次的来,不是看上去挺阔绰的吗?上次还让我给他儿子说亲呢,说是县里有间大房子呢,想不到竟然是租的。”
“他儿子不是又赌、又嫖,整天不干正事的那个,听说他还叫什么恩啊义啊的,还不偏偏每天吃喝嫖赌,老娘要是有这样的儿子,还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听说这儿子不是关稳婆的亲儿子,她男人都死了近四十年了,哪还能生出儿子来?”
“我听说原先有个亲儿子的,是被关稳婆给逼死的……”
溪边的八封开始围绕着关稳婆及其义子关恩义展开,站在一边的小姑娘忽然扬起嘴角。
李氏手脚麻利地拧干了最后一件衣服,然后带着她回了家,身后讨论声依然精彩。
这小姑娘,自然便是卫九。
今天这一出,她就是要让众人先入为主,认为她是王家的亲戚,两个孩子是早两个月出生的。这样一来,即便有人来打听落水的孕妇,或近期出生的孩子,应该也想不到她这里。
并且用关稳婆的消息来冲击她入村的消息,也就降低了对自己关注度,不会显得很突兀,人们总是容易记住并讨论更具有话题性的消息。
当天下午,今天入村的小姑娘正是王家的亲戚这一消息就四处跑出去玩的王安康的嘴里给透露了出去。
王老爷子的姐姐是远嫁,听说后来生了女儿,在女儿没成年的时候就死了,这个女儿后来被送给了旁人养,然后又是远嫁,即便是当年王老爷子托人去打听,一直没有打听出来什么消息。现在过了这么多年,即便是有人要去查王家这门亲戚,估计也查不出音讯。
况且,一般人不会闲得无聊真的去查她的身份。她那些话是半真半假,最能通变了。
卫九就这样在陈家村落了脚。
经过三天的休息,每日看到人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卫九这才真正接受自己生存在这个时代,以这样的一种身份,以及卫九娘的死亡——她的梦中再没有了卫九娘,甚至她再也不做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