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齐媒婆方才见差点打起来,心里可是紧张着呢,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今儿退婚的事她本不想来的,可谁叫这位齐公子出手大方呢,于是便跟着来当说客了。本来退婚这事齐家就不对,她可是听说齐家要退婚是因为攀上了府城里的某家小姐。当然,这跟她收钱办事没关系,但她也不希望闹出打人的事来。眼下瞧齐公子没了打人的心思,她即刻附和道:“王家姑娘啊,你看这婚,若是不退,再闹下去也没意思,不如你收了这钱,然后将那信物还了齐公子,从此各自婚嫁,互不相关。你看这一袋子可有几十两的银子,可不亏待了你们王家。”
她是直接对王家姑娘说话的,她那一双眼睛可看出这王家姑娘可是比她那嫂子能做主,还是个有见识的。齐公子退了这门婚,恐怕还不一定就是好的。
正当说着话,便见院外一阵嘈杂声,抬头就见两个壮汉并两名健壮的少年,提着锄头,往里面来。领头不正是前头出去的小子。
齐媒婆的心一提,面色瞬间垮了下来,“王家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却原来她先前是叫那小子去找人来了。
“嫂子、表姐,你没事吧?”王安康跑进门来,站到卫九边上。
那两名壮汉站在屋门口,其中一人问道:“你们进来掀桌翻凳的,是干啥呐?”那人身材高大,比两名小厮都高出半个头,声如洪钟,吓得那两小厮不禁后退了一步。
卫九对王安康小声说了几句,让他带人去外面。
王安康笑嘻嘻地对着几人道:“各位叔叔、大哥,你们跑得累了,到那边树荫下喝点水凉快凉快先吧。”说罢,便领着人往外走。
卫九重新坐了下来,然后附耳对李氏小声道:“嫂子,你把这儿的情况对安香说,问问她是什么意愿?”
卫九也不想拆穿自己并不是王安香,王安香脸皮薄,真要把人叫出来,恐怕连句话也说不出了。
李氏点了点头,然后朝屋外去,那两小厮本想去拦着,卫九抬头望了他们一眼,那小厮一看,那目光说寻常也是寻常,淡淡的,没有什么焦距,像是历经了沧桑的老人的目光,看似虚无却富含了太多的东西,这样的目光不该出现在这样小小年纪的农家女身上,猛然接触这样的目光,便有些仰望崇敬的恍惚,恍惚间便立在原地,等回过神来,人已经出了门。
“还请齐公子稍等片刻,退婚之事我要考虑考虑。”听得此言,齐敏顺的脸色第一次好看起来。朝那两小厮望了一眼。
两小厮跟久了齐敏顺,自然晓得他的心思,便乖乖地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齐公子莫不是怕了,才让两小厮近身站着?卫九心内暗想,面上便是如常,端坐在凳上,不言不语。
一时间,屋内安静了下来。
那齐媒婆的眼珠却一直扫向卫九,心里暗想:这姑娘到底是不是王家姑娘?兴许齐敏顺没听到,可她是听清刚刚那小子叫这姑娘表姐来着。
但观今日之事,男方亲自来退婚,这姑娘却一直不愠不火、波澜不惊的,此刻便是静静坐在那儿,虽是穿着有补打的粗布麻衣,却不比她见过的那些小家碧玉差,反尔更有几分气度。若是农家女,哪来这份风范,这么一想,齐媒婆越觉得这人不是王家姑娘了。不过见她面黄肌瘦的,便不是农家女也不可能是什么好身份。
不管她是何人,倒也不影响今日齐公子退婚,这王家总没来错了,能拿回信物便可以了。
齐媒婆再看眼前这姑娘,只见她长了一双极贵气的丹凤眼,鼻梁高挺,嘴巴小巧,那五官分开来样样精致,只不过组合在一张黑瘦兼黄的小脸上,便失了美丽。再配上干瘪的身体,毛燥泛黄的头发,当真与美扯不上关系。不过若是好好调养,难保不是个大美人,齐媒婆脑袋一转,便想到了自己的本职生意上去了。
“二哥、三哥,你们回来了。”王安康透着喜意的声音从外传来,卫九抬头,便瞧见望着屋里一脸发黑的王安寿,与怒瞪着眼睛、眼里还泛着红血丝的王安禄。
王安康此刻颇有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那神情有点像骄傲的小公鸡。
赶在王家兄弟发飙前,卫九道:“安康,二哥、三哥赶路累了,你带他们去西屋换身衣服先。”
自家哥哥住东屋又不住西层,鬼精灵的王安康一听就明白卫九的意思了,连忙使了吃奶的力去拉二位哥哥。
王安寿也是听清了卫九的话,他一回家就看见这种事,心里自然是气愤的,可他也不想闹得太僵,毕竟两家父辈是有交情的,而且是要成为亲家的。
王安寿看了卫九一眼,昨日遇见齐敏孝,他知道齐家有退亲的意思,昨日下午去摘辣椒的时候稍提了提,妹子便红了眼流了泪,毕竟这不是光彩的事,也就没有同卫九提。没成想,对方今日就闹上门来了。如今正应付的这事又是卫九,便叫他有些不好意思。
王安寿此刻的心思是恼怒的,但他告诉自己要忍下来。昨日王家人都没有好好考虑清楚如何解决这事,今日对方既然来了,便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这是一家的事,要一家人坐下来商量,他知道卫九此刻的意思,于是就顺着王安康一拉走向了西屋。顺便还同王安禄一起拉上了王安禄。
王家这三兄弟一进屋,就瞧见李氏搂着王安香坐在窗边的长凳上,王安香眼睛红红,正抹着眼泪。李氏那也是眼睛红红的。炕上几个孩子围着卫昫卫珃坐着,都没了往日的热闹劲。
“姐,我看那人决不是个好的,退了就退好了!”这话王安康昨日就想说了,强扭的瓜不甜么。
王安香咬着嘴唇,哭得更凶,嘴里只有哭声,却无一言半语。
“这门亲是爹定下的,怎么能退呢?”王安禄道,他涨红的脸,肚里明显有气。
李氏皱着眉头,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她是过来人,知道婚姻还是要自己过得好才好,但一个孝字顶过天,她心里一方面希望王安香能嫁得如意人,一方面又觉得退公爹定下的亲那是不孝,而且退亲后王安香又能找什么好人家呢?她心里没个主意,便问:“安香,你是怎么想的?”她想想卫九说得对,问王安香的意愿,女子的亲事多是无法自己做主的,但听一听王安香的意愿,也是可以的。
王安香从几年前知道自己有婚约时,据说还是个读书人,心里那是欢喜的,毕竟农家女儿能有几个能嫁个读书郎?今日是她头一次见王敏顺,尽管知道他来必定不是什么好事,但那心里头已经将对方看作了未来的丈夫,远远观看的目光甚至还带着打量的意味。而即便知道对方想要退亲,她也从没想过这亲事真的能退掉。她并没有什么过错,对于这一桩亲事来讲,所谓的门弟并不是理由,对方一再提门弟,也不过是想让王家知难而退罢了。
只要王家咬住这门亲,不交出信物,这亲事肯定退不成。只是不退亲,将来就能过得好吗?王安香并不这么认为,许多事情,自己不说但不表示不明白。她虽然外表看起来过于安静,但她不傻,很多时候她不说话,却都是在思考的。她不敢提出自己的想法,但拥有自己的想法。
作为王家的女儿,她不能退这门亲;但作为王安香个人来说,她的心底深处有想要获得幸福的思想。而什么是幸福呢?王安香从卫九身上看到了一点苗头,让家人能放心自己、信任自己,这是她的幸福。
王安香心里很乱,她有很多的想说的,但又都不敢说出来,她沉默了太久,沉默的时候总是一个人思考,思考了太多,脑海里就会出现许多不合时宜的如果,如果怎样怎样,那会怎样怎样之类的这些想象给了她向往、希冀,但都不符合这个时代的观点,与这个时代的伦理相悖,又让她格外煎熬,于是她造就她越来越沉默的个性。
当李氏问起自己的想法时,王安香很想说出自己的想法与他们讨论,但她没有勇气说出来,她害怕遭到她所珍视的家人的否定,于是,她只能如以往一般沉默不发言。
王安寿叹了口气,最后定夺道:“爹定的亲事,不能退。”
王安香心里感到有些失望,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她知道,这是作为王家姑娘的命运,她自己没有勇气去抗争,怪不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