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寿与王安禄是一前一后进门的，王安禄这一进门，肚子忽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早上吃的饭早已经被挑着六七十斤赶到县里的那一段路给消耗了。
坐在桌旁的是位中年男人，先前入门前那小二禀了一声叫他邱掌柜。这位邱掌柜穿着襕衫青衣小帽，面容生得寻常，但一双眼神却透着精明，看起来可比食仙楼那李掌柜厉害得多了。
王安禄那肚子的叫声颇大，像是打雷似的，显然那位邱掌柜也听见，但他却什么也没说，脸色也没有变，脸上依旧挂着浅笑，指着嘴边的位置道：“各位随便坐。”然后吩咐小二去拿几个白面馒头并一盆米饭来，又朝众人道：“让几位挪了个地方吃饭，还请不要介意。不知道各位如何称呼？”
王安寿也没有客气或拘谨，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随后王安禄跟着落座，然后是一直跟在两人后头的卫九与王安康。
邱掌柜说话时目光主要是落在王安寿身上，从刚刚进门及落座的情况来，这几人应该是以他为主，果不其然，这个介绍了自己并一旁两兄弟，却漏了那小姑娘，不过邱掌柜对这名一直垂着眼睛看起来有些羞涩模样的小丫头有些好奇，从食仙楼传来的消息来看，这个小姑娘是个聪慧的。只不过他也不好意思盯着一个小姑娘问名字，既然人家不愿多说，他也便想着作罢，想来来日方才，若真是个聪慧的，迟早会显露出来的。
“王兄弟，我就直接开门见山说了，我想知道你给我们让加在这豆腐里的是什么？”邱掌柜是第一时间见到了那新玩意，是个辣的东西，他以前还未曾见过，问了一遍厨房里的师傅，没一个见过的。
他怀疑过这东西是否能吃，但眼下瞧着那人家进来后，那叫王安禄的便开始吃了，还吃得津津有味，想来不会是什么不能吃的东西。那么这辣玩意能给酒楼带来什么好处，邱掌柜的心忽然有些雀跃了。如果能利用好这辣椒，不止百敢县里的醉仙楼，便是在整个夔州府，醉仙楼也能压下那食仙楼。
王安寿听了邱掌柜的话，没有显得太过激动，说起来话来也极为冷静，他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倒出里面的辣椒，“这辣椒是我无意在山中发现的。”一句话干净利落地回答邱掌柜，王安寿就此不再言语。
卫九低头窃笑，王安寿也是个精明的，知道掌握主动，不主动提及要卖之类的。
邱掌柜看了眼这几个农民打扮的年青人，甚至从指缝里还能瞧见洗不去的泥土，但少年给他的感觉又与他寻常见过的农民不一样，他沉稳、从容，是难得的品质，更有些聪明。
“王兄弟想必清楚，我们开酒楼的，这种新食材对于我们来说有多重要，所以希望能将所有的辣椒都卖给我们，请开价吧？”邱掌柜盯着王安寿的表情，看见他没有太过惊讶，断定了这一行人就是来卖辣椒的，可偏偏做主的王安寿还如此气定神闲的，心里不禁认真了起来，不敢再小瞧了他去，“你有多少，我就要多少。”
既然他们已经去过食仙楼了，被赶了出来了如今来了醉仙楼，如果不卖给醉仙楼的话，恐怕得不到最大的利益。这县里倒不是没有其它酒楼，只是其它酒楼都没有醉仙楼的规模，无法物尽其用，出的价格自然也不可能比醉仙楼高。
略等了一会，那王安寿还没有开口，邱掌柜有些吃不准对方究竟是在想什么，是在考虑价格还是考虑别的什么？他正想开口询问，却听王安寿不急不缓道：“邱掌柜以为什么价格合适？”
搞了这么久，居然还是将问题甩了回来，邱掌柜莫名有些气闷，嘴里却说起了原本想好的说辞，“我们夔州府种植最多的就是小麦，但这辣椒不如小麦重要，价格自然要比小麦收购价格便宜一些。”
王安寿这回倒是没有沉默，接着邱掌柜的话道：“小麦的确重要，只是小麦是不可缺少的东西，但辣椒却并不是，而是做为食材辅料的，每次做菜都只需加少量几个就可，用途不同，拿小麦来参照恐怕不妥吧？”
邱掌柜的眼睛忽然眯了起来，这小子不简单啊？小麦带壳的收购价格大概三文钱一斤，铺子里卖的糙小麦、精小麦则是稍高一些，这小子居然不满意这个层次的价格。
邱掌柜本想再开口反驳，王安寿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邱掌柜，您掌着一个酒楼的事，想来是最了解食材的，你看拿什么来做参照比较好？我是不太懂食材、配料的，你就随便按个什么配料的价格说好了，我信您！”
王安寿这退了一步，又进了一大步啊，邱掌柜哪里不知道，可对方都已经给带了“最了解食材”、“掌一个酒楼的事”这样的帽子，然后慢慢地退了一步，却点明了要按那些食材的配料来算价，若他随意报个低价，对方也不是个好糊弄的，到时候若传出个酒楼欺压无知农民的恶言来，丢了自己的面子是小，失了酒楼的信誉是大。醉仙楼一直盯着食仙楼，食仙楼又哪里不是呢？
邱掌柜叹了一口气，今儿个这门生意是占不得便宜了，虽然过程没想到，但这个结果他是想过的，所谓奇货可居，也早备下了心理准备，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不如就同花椒的价格如何？”花椒同胡椒的价格相比，自然是花椒稍便宜一些，却也要三十文钱一斤啊。
“不知花椒如今什么价？”王安寿不知道自然要问。
“三十文一斤，我可以按这个价买你们的辣椒，但我有个要求，这辣椒我全部都要，你不可再卖予其他人。”
王安寿点了点头，然后有些为难地道：“邱掌柜，我手头可是有近两千斤的辣椒啊，你全部都要？”王安寿估计着那山谷里的辣椒，重量只多不少，这么一算，那可是六十两银子呐，这个数字吓了王安寿一吓，但他没表现得太过明显。先前在外面时，卫九就嘱咐过他一定要表现得淡定。
王安康愣了愣，然后继续咬了一口又白又大的馒头，王安禄则是一口馒头卡在咽喉里急地咳嗽起来，卫九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邱掌柜对众人的表现没有表现出异样，他显然也对这个数量有些出乎意料而且一下子也不知道这么多的辣椒该怎么用，光是用在夔州府各处的醉仙楼里，恐怕也太多了。可如果不全部买下来，王安康必然是要卖给其它酒楼的，可醉仙楼要的就是这头一份的殊荣。
略一琢磨，权衡利益，邱掌柜自然要买下全部的辣椒。
他正欲做下决定，王安寿又道：“邱掌柜，不瞒你说，一下子买下这么辣椒用不掉，放着也是会坏的。”这家人倒也实在，邱掌柜心里如此想。可那眉头却是一皱，他怎么一高兴就把这点给忘了，这辣椒就像别的蔬菜一样，放久了恐怕也会烂了吧。
王安寿继续道：“不过我家里是种田的，估计着可以将辣椒晒干用，不如这样吧，这些辣椒我全部晒成干卖给你，我粗粗估计了一下，大概是三斤至四斤鲜辣椒可以晒成一斤的干辣椒，所以价格按三倍计，九十文钱一斤，你看可好？”
如此的价格，倒是自己这一方占了便宜，晒干的过程中可还要人工的。但邱掌柜又想到另一点，“这制成干辣椒后，辣味是否会有变化？”
王安寿从怀里拿出另一个小荷包，拿出几个有些干的辣椒，还好卫九有先见之明，将辣椒放在灶上烘成了半干，“掌柜，你可以尝尝。”
邱掌柜分别拿了一个鲜辣椒与一个干辣椒尝了尝辣味，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同，于是点了点头，道：“王兄弟的这个法子极好，是干辣椒的话应该可以保存得长久一些，这样吧，价格我再加一文钱，权作是给兄弟的劳工费。”
先头明明说了三至四斤鲜辣椒才能晒成一斤干辣椒的，但干辣椒的价格是按三倍计的，明明已经给对方一个大便宜了。邱掌柜却偏偏不提这个，而是说要给点劳工费，像是体谅了王家人，但到底还是算着账呢。
不过卫九对此倒不太在意，在其位谋其政，邱掌柜这样做很对，而且卫九本来也没想着对方能给加钱，不过加了的钱谁会不要呢？而且对方还是以这样的正当理由，王家得之无愧。
“那就多谢邱掌柜了。”王安寿微笑着，也并没有突生横财的狂喜，倒是令邱掌柜对他更是高看了一眼。
“王兄弟，既然做成了买卖，那我们就写一份契纸吧。”
王安寿自然点头说好。
这房内本就备着文房四宝，邱掌柜略一思索就利落地下了笔，没一会一字契纸就写好了，他吹了吹墨迹，笑着同王安寿道：“王兄弟，需不需要找个旁人看一看我这样落笔可好？”
邱掌柜想着王安寿约是不识字，可直接说人家你不识字要不要找别人给你看一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又不好，于是就换了个方式来问，也不失子双方的面子。
只他没想到，那王安寿接过了契纸，认真看了起来，显然是认字的，认识到这一点，不由得令邱掌柜对此人生出了好感，看他提笔正欲写字，姿势很正，一看便是练过的，这人的字会是如何，会不会给他一个惊喜呢？
可王安寿提了笔，却迟迟不见下笔，半晌，他放下笔道：“邱掌柜，我另外想到一事，想先说明一下，免得到时出现争议。”
“你说。”邱掌柜有些好奇。
“我王家既然答案了掌柜你，自然是不会再卖辣椒给其他人。可这辣椒我担心不仅是我独独一家能找到，万一到时候也有旁人找到了辣椒并拿出来卖，我这可如何能解释得清楚？”
邱掌柜点了点头，作为王安寿的立场，确实会有这种顾虑，“那王兄弟是怎么想的？”到了这个时候，邱掌柜倒是有心想考较一下这个年轻人的想法。
“邱掌柜，实不相瞒，依我们这些庄稼人来看，这辣椒籽是能栽种的，而且辣椒极易成活，过不了多久就会传播开来，邱掌柜此刻愿意买辣椒，其实也是想图个先机。”
邱掌柜略点了点头，看着王安寿的目光带着赞赏，心里道果然是个聪颖的。
王安寿则继续道：“我的方法倒也是简单，就是想给邱掌柜的先机再添把火，希望能烧得久一些。”
邱掌柜一听，兴趣更浓，虽然他明知这话题已经被王安寿带偏了，但还是下意识地问道：“如何再添一把火？”
王安康笑道：“我家里嫂子会做豆腐了，有时候豆腐做得多了又吃不了，就只能放着，放得久了，豆腐就长了毛。有一次嫂子舍不得丢，就拿来炸了吃，外酥里嫩，口味独特。我方才想着，若是配上了辣椒，定然是不一般的美味。”
“这长了毛的豆腐也能吃？”邱掌柜眉头微皱，好奇的同时又透露着一丝兴奋，新菜式可一直都是酒楼常常苦恼的问题，可想新菜式也不是简单的，毕竟常用的食材就那些，常用的烹饪法子也就那么些。
王安寿心中其实也是觉得奇怪，但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而是笃定的回答，“能吃。”
刚刚在外面，卫九与他低声交谈，一是让他出面谈辣椒的事，并告诉他辣椒可以晒干与鲜、干辣椒的比例问题、以及辣椒籽可以栽种，二是让他借机向这邱掌柜卖这一道叫毛豆腐的菜式，那时他也同邱掌柜一样好奇，但卫九说能吃，那便能吃。
一旁的卫九对王安寿的表现十分的满意，甚至还超出了她的意料。邱掌柜提出了要王家把辣椒全部卖给他时，她就考虑到了万一别人也发现了辣椒，而这醉仙楼又恶了心拿着契纸来找王家，说王家将辣椒卖给了别人的话，那王家可就有嘴也说不清了，更何况这醉仙楼的背后可是有势力的，更不是一个王家能应付的。到时候，带给王家的就只有危险。
而明显的，王安寿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并且很快就想到了毛豆腐，目的就是告诉邱掌柜：这辣椒即便很快别的酒楼就有了，那也没关系，我还有新奇的东西可以给你，当然，不是白给的，那是要卖的。
王安寿说完“能吃”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上一句，“我嫂子做的豆腐发了毛那是能吃的？”言下之意，好似在说别人做的我就不太清楚了。
邱掌柜是个精明的，除了听出言下之意外，更是听出了言外之意，王安寿这意思是要他向王家买豆腐或王家给酒楼提供豆腐的意思，而不管是哪种，结果都是一样的，王家的豆腐会在醉仙楼里销售。这算盘打得可真精啊？邱掌柜暗暗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