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你老,不退钱老子今天就跟你硬拼了。”说着,水桶揪住大学生的衣领口,将大学生扯到眼前,做面目狰狞状,还举起了拳头:“退不退钱?”
大学生却十分淡定:“你要好好说,我就跟你说,你要是动粗,钱也是不能退的。”
水桶有些犹豫,拳头高高举起,打下去没那个决心,放下来又丢不起那个人,犹豫间,一小妹从店外进来,二话不说,举起手里的提包把水桶的脑袋当锣鼓猛擂,水桶受到突然袭击,忙不迭地捂了脑袋躲闪,反倒是大学生出面拦住了小妹:“算了,属于经济纠纷,别太暴力了。”
水桶摆脱了突然袭击,这种不对称打击让水桶很受伤,因为他无法还击,面对怒目红颜,水桶只能用语言对抗:“好男不跟女斗,好鸡不跟狗斗,你再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小妹冲过去抓起电话:“你滚不滚?大白天都敢抢商店,我报110了。”
水桶连忙解释:“我不是抢商店的,我是找他要钱的。”
“好啊,我还没开张你就来抢钱了?”小妹说着就开始拨打电话,水桶此时最怕警察,几乎马上要逃之夭夭。
大学生抢过去压了电话:“别胡闹了,我们认识,他找我要退款。”
“退什么款?”
水桶连忙解释,把过程说了一遍,大学生也一再辩解,两个人把刚才的对话翻来覆去地吵,小妹听烦了:“干吗你们俩?多少钱?”
水桶说:“三百块。”
大学生说:“三百块。”
小妹从刚才用来打水桶脑袋的提包里掏出钱包,又从钱包里掏出三张百元钞票甩给水桶:“德行,你们俩也算个男人,为了三百块钱费这么大工夫,有本事这一阵几个三百块都挣来了。”
水桶和大学生两个人同时惭愧,红了脸你瞅我我瞅你,倒好像他们俩是情人,小妹拍打着钱赶人:“拿了钱快走,别耽误我们做生意,不拿我就不给了。”
水桶连忙抢过钱,嬉皮笑脸:“小妹豪气,人穷志短么,我要是像小妹也有这么一家店,我也能财大气粗一下子。”
小妹不屑地撇嘴:“骨头是贱的,就是有十家店,照样满身烂肉撑不起架子,快走吧,别耽误我做生意。”
水桶原本没想真的能从大学生那里讨回钱来,跟大学生计较,也就是出出被人蒙了的窝囊气。现在真的把钱拿到手了,而且是这种方式,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想照顾人家的生意:“我要买东西。”
小妹乜斜他一眼:“你也舍得花钱买东西?买什么?”
水桶从货架上拿了一盒包装看上去很美的黑脑金,标价二百五,水桶跟大学生商量:“一百块行不行?”
大学生还没表态,小妹抢先表态:“不行,一分钱也不让。”
水桶脑子也不慢,即使不折让,刚刚拿了三百块,买了这盒黑脑金还能赚五十块,便假充大方:“行了,二百五就二百五,都认识,跟你们讲价钱也不男人。”
说着,掏出二百块,又数了五十块零钱给了小妹。他不敢给小妹三百块整钱,怕人家不给他找零。
大学生显然心眼比较好,见他买这东西,就问:“你买这东西干吗?都是骗人的。”
水桶说买来送病人,骗不骗无所谓,只要意思到了就行了。大学生说你送的人肯定不是亲属,肯定不是领导,肯定不是有用的人。
水桶反问他:“那你说说我要送什么人?”
大学生还在思索,小妹已经回答:“肯定是做了什么坏事,要去赔礼道歉的。”
水桶惊讶地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小妹仍然满是不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做了坏事,看你买的东西就知道你要去赔礼道歉。”
大学生插话:“你别净瞎说,泡茶跟大哥聊一会儿。”然后问水桶:“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真的把谁给得罪了?”
小妹对大学生居然很顺从,马上开始烧水涮杯添茶叶,动作娴熟,水桶觉得她泡茶的水平比韭菜还略高一筹。
水桶被网吧里那一泡屎害得忙乱了大半天,现在才想起来,一整天还没有喝一口茶呢。鹭门人一天不吃饭能熬得过去,一天不泡茶就像婴儿一天不吃奶一样难忍,嗅到阵阵铁观音的芳香,腿脚就像被钉在了地板上,一点儿也挪不动窝了。水桶索性坐到了凳子上,跟大学生品起茶来,然后就把和老头发生冲突,把老头的手指头给弄了个鲜血淋漓、皮开肉绽的事情讲了一遍。当然,他隐去了事因不过是一泡屎的过程,仅仅说是关门不小心把人家夹了。
大学生说:“这也不要紧,不是你有意的,医药费可能得花不少钱。”
水桶说:“今天就已经花了五六千了,今后再花多少还说不清呢。”
大学生说:“现在赚钱很难啊,五六千不是小数,就当破财免灾吧。”
水桶喝着热烘烘香喷喷的铁观音,跟大学生聊了几句,觉得这个大学生还真不错,这才想起来认识这么久了还没有问人家的名字,连忙问:“咱们认识很久了,还不知道你叫啥呢,有没有名片,把我骗一骗。”
大学生还真掏出来一张名片递给他:“今后有机会多联系,大哥你现在干什么呢?”
水桶看看他的名片,上面印着:洪永生,都知道文化咨询公司总经理,还有电话手机邮箱地址等等。名片的背面印着业务范围,什么企业形象设计、产品宣传策划、影视筹拍、投资项目评审等等。
“呵呵,洪永生,听着好像你当烈士了。都知道文化咨询公司,都知道谁还找你咨询?你不是这家店的老板啊?”水桶问道。
大学生把小妹揽在怀里:“这是我女朋友的店,我到这儿临时帮忙。”
水桶暗道,难怪你偷着睡觉不管事呢:“你的公司有几个人?”
“目前还就我一个,慢慢发展么。”
“跟我一样,光杆司令。”
“大哥现在干吗呢?”
“我现在筹备几个项目,有钱有项目就是没有人。”
“啥项目?”这个话题显然具有吸引力,洪永生和小妹异口同声地问。
“做工厂,不知道该怎么着手。”
洪永生马上说:“我给你策划,你把资料给我,我给你做一下市场调研。”
水桶说:“市场不用调研,我知道肯定好,就是办厂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洪永生给水桶的茶杯里沏满茶,然后殷切说道:“庄大哥,我们一起干,我给你跑腿,我现在就是有智商没钱没项目,我们俩优势互补。”
水桶苦笑:“你是说我没智商?”
洪永生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独木难成林,一根棍子夹不起菜……”
水桶茶饮得差不多了,站起身说:“我们一起干没问题,过后我给你来电话。”
大学生洪永生和他的女朋友把水桶送到门外,做恋恋不舍状,水桶心想,如果要开厂,这两个人还真是个好帮手。
水桶在这里喝茶打诳,却忘了医院里的老头和保安,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41
老头儿挂完吊瓶,既不见水桶也不见那两个保安。后续的事情一大堆,医药费还需要压着信用卡的水桶过来签字输入密码才能转账,医院就不让老头离开,担心他一走信用卡又没法转账,找不到人出医药费。而且,老头自己和水桶之间的赔偿事宜还没有商谈,没了那两个保安作证人水桶必然会赖账……想到这一切,老头苦恼不已,焦躁不已,对医院派过来专门看守他的保安连声叫苦,声音嘶哑,带了哭腔,连保安都有些不忍心,跑到净水器给他端了一杯水,让他补充眼泪。
老头拨拉开他们的水杯:“干你老,我不喝,我饿了,都七八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两个保安面面相觑,买吃的要花钱,他们端一杯水给老头可以,可没有义务花钱给他买饭吃。围观的人中,有好心人递给老头两个干巴巴的小面包,老头接过来狼吞虎咽,面包太干,噎得老头抻脖子瞪眼,一把抢过保安手里的水杯,咕噜咕噜灌了一气,忽然悲从中来,号啕大哭起来。
保安让老头哭得手足无措,有病的人和没病的人,都过来看热闹,议论纷纷,大都是在骂医院无德,欺负老人家没钱,还有指责保安扣押老头是违法等等。中国人嘴头子上的劲世界第一,大家越说越气愤,越说越热闹,汹汹然,滔滔然,活像民主国家的在野党组织群众批判执政党。
正闹得不可开交,水桶提着黑脑金从走廊里晃荡过来,远远看到走廊里聚了一堆人,有人哭有人闹,还以为医院又把人治死了,家属来闹事,便凑过去看热闹。水桶扒拉开前面堵塞的人,钻进人丛想看个明白,被他弄伤的老头正在哭诉,一转眼看到水桶从人群外面钻了进来,猛扑过来一把搂住水桶再不撒手。
老头搂死了水桶,然后冲医院的保安嚷嚷:“快,抓住他,就是他,就是他。”
水桶挣扎着,却被老头抱得紧紧的挣扎不开,保安过来问老头:“他怎么了?”
老头说:“就是他把我手给弄坏了,医药费,赔偿金,别让他再跑了。”
水桶急忙解释:“我跑什么,我跑了还回来干吗?这不,我是给你买点儿营养品,慰问慰问你。”
老头和保安这才看到水桶手里拎着的礼包,保安劝老头把水桶松开之后,问水桶老头的医药费怎么办,水桶说:“我的信用卡押给收费处了,他们直接扣啊。”
老头说:“扣什么扣,你不在没人签字,人家把我给扣了。”
水桶这才明白,自己刚才跟大学生洪永生喝茶聊天,把这老头给扔到脑后了:“老人家,没关系,走,不就是结算医药费么,我去刷卡。”
老头跟水桶朝收费处走,两个医院的保安跟在后面像保镖,水桶骂他们:“老跟着干啥?押犯人呢?”
一个保安解释:“你别怪我们,领导说了,不交钱不让走,你们走了我们就得丢饭碗。”
来到收费处,水桶在结算单上签了名字,医院从他卡里转了钱,回头一看,那两个保安早就不知道什么时候闪了。
老头揪着水桶的袖口不撒手,生怕水桶溜了,水桶把手里的黑脑金给他看:“老人家,你别老揪着我,看看,这东西是给你买了补营养的,这上面说了,吃了这东西,你脑袋上的白毛就变黑了,还能重新当小伙子。”
老头不信:“胡说八道,凭那东西还能扭转自然规律?”
水桶说:“你看看电视上的大首长,六七十岁的人,哪一个不是满头黑发?就是吃这东西养的。”
老头嘿嘿笑:“你这小伙子真能掰,人家那是染的。”
这是水桶头一次看到老头露出笑容,一笑,这老头就好像换了个人,满脸的纹路在脸上绽成了一朵老菊花,看上去慈祥、厚道极了。那一刻,水桶真正有了些愧意,人家一个老人家,就因为一张手纸,让自己把手给夹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淋,尽管自己出了医药费,可是疼痛却是要人家承受的。
心变软,话也就跟着软了:“老人家,真的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放心,我一定会承担责任,不会把你扔下不管的。”
老头点点头:“嗯,我相信你是好人。”
两个人站在医院门口等车,老头说坐公交,水桶说坐出租:“你手破了,坐公交万一挤了伤口,感染就完了。”
老头端着缠着绷带的手臂站在路边,嘟嘟囔囔:“坐公交就行了,出租太费钱了。”
水桶说:“我出钱,又不要你出,怕什么。”
老头说:“你的钱不是钱啊?现在挣钱都不容易。”
提起挣钱,水桶想起来自己去网吧的目的,不由得好奇:“老人家,网吧里你这么大的人还真少见。”
老头纳闷:“我也没去网吧啊。”
水桶说:“我们不是在网吧的厕所里遇见的吗?”
老头竟然有几分忸怩:“我是去厕所,网吧租的是我们那一栋楼的公共空间,到那上厕所省水么。”
水桶听他这么说,马上想到这老头的日子过得不宽绰,便问:“老人家干啥买卖?”
老头摇头叹息:“唉,过去鹭门有个啤酒厂你还记得吧?”
水桶点头:“记得,鹭门牌啤酒,后来说是卖给外国人,换个标签叫什么伯啤酒了。”
老头说:“我原来是那家啤酒厂的工程师,酒厂卖了,我们就都被工龄买断,干了一辈子,几万块钱就打发了。现在到了退休年龄,每个月靠一千来块钱退休金,日子不好过啊,一听到涨价两个字,后脊梁就发凉,晚上都睡不着觉。”
说着,一台出租车停下来,两个人钻进车里,老头说了地点,水桶继续问:“老人家,你在酒厂当工程师,管啥?”
老头说:“生产工艺,唉,外国人也坏,中国工程师他们一概辞退,怕我们掌握他们的生产技术,其实有什么?基本生产原理都是一样的,就是我们工艺上、设备上比他们落后一些,另外,产品声誉度不如他们。”
水桶听到老头聊起工厂管理挺熟悉,怦然心动:“老人家,如果现在有人请你出来开工厂,你干不干?”
老头摇头:“谁还会要我啊,你没看现在劳动力市场,没有一家招收四十五岁以上的,也是,新毕业年轻力壮知识结构新的人都找不上合适的工作,何况我这个年过六十的老头呢。”
水桶说:“你别管那些,我就问你,如果有人聘请你,你干还是不干?”
老头扭过脸细细看着水桶:“干啊,为什么不干?每个月一千来块钱,你够花吗?”
水桶说:“你把你的姓名和联系电话给我,我最近正想办厂子,有项目,有资金,就愁没有内行可靠的人呢,你要是愿意,我就聘你当我的工程师。就是不知道你老人家身体行不行?”
老头用没受伤的右手把胸膛拍得嗵嗵响:“小伙子,要不是今天手上受伤,你跟我摔一跤,不见得是对手。”
水桶拍了他一巴掌:“没问题,老人家,这事就算定了,明后天我就来跟你商量,顺便把项目资料给你带过来,你先看看成不成。”
车到了地方,两个人下车,又聊了一阵办厂的事儿,老头果然非常内行,说他原来在大学学的就是食品制造工艺,水桶高兴坏了,吹了个大牛:“老人家,只要我的厂办起来,别说你的精神赔偿,就是肉体赔偿我也一概保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