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秋日短,潇湘馆内竹影渐渐隐去,黛玉打量了重新收拾的屋子,望着新挂的条幅正出神,听到宝玉兴冲冲的问:“妹妹在家吗?”雪雁掀起帘子,说:“姑娘在里屋呢。”
黛玉听到宝玉的声音,心里禁不住还是一震,眼圈不由自主的红了。自知道金玉良缘后,知与宝玉已是今世无望,本立意从此后把宝玉当哥哥看待,黛玉以为自己已经能够面对宝玉了,可一听到他的声音,心里还是平静不下来。
宝玉那知黛玉心思,急匆匆走进来,抬头见黛玉背对自己,穿着月白色的小袄,同色锦裙,袅袅婷婷立在那儿,清丽,雅致,不由愣了。黛玉忙说:“二哥哥请坐,紫鹃倒茶。”宝玉回过神来,有点不好意思,喃喃的说:“妹妹,前两天来看你,你都歇下了,听紫鹃说昨个你受凉了,今儿可好点了。”
黛玉淡淡的道:“我已经好了,让二哥哥担心了。”宝玉见黛玉淡淡的,没有了往日的亲密,心里暗犯嘀咕,不明白哪儿不小心又把妹妹得罪了,只好讪讪的道:“我特意弄了本琴谱,等你闲了没事时,好抚琴解闷,省的闷坏身子。”
黛玉见宝玉如此说,眼圈忍不住就红了,慌得宝玉忙说:“许是我又哪儿得罪了妹妹,妹妹打我骂我都行,千万别拿自己的身子赌气。”黛玉别过身子,望着窗外轻声说:“我那里生气了,想是刚才收拾屋子时,眼里落了碳尘揉得发红。”
宝玉说:“妹妹身子要紧,让紫鹃和雪雁收拾去,小心累着。”黛玉强忍住要滚落的眼泪,平静的说:“我今天收拾屋子,有些累了,你也早点回去吧,省的袭人她们又来找。”
宝玉见今天的黛玉有些冷淡,以为又像素日使小性儿的情景,便想等妹妹气消了再来赔礼,于是把书放在案上,闷闷的走了出去,黛玉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强忍的泪水尽情的流了下来,正是“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秋月如银,浅浅的在窗外的修竹上洒下清辉,雕栏玉砌的北静王府南书房里,年轻的北静王爷水溶送走了贺寿的宾客,正懒懒倚在锦椅上养神,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疲惫的神色。
小春子端着茶悄悄走进来,轻声说:“王爷,喝口参茶解解酒,祛祛乏吧。”水溶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端起茶饮了一口,说:“吩咐下去,没有要紧的事不要来回我。”小春子应了声,悄悄退了出去,把门轻轻掩上。
水溶细细抿着茶,抬眼看到早上放在案上的折扇,不禁拿起来打开,轻轻吟道:“欲讯秋情众莫知,喃喃负手叩东篱。孤标傲世偕谁吟,一样花开为底迟。圃露庭霜何寂寞,鸿归蟄病可相思。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
“孤标傲世偕谁吟,一样花开为底迟。休言举世无谈者,解语何妨片语时。”水溶喃喃的吟着,禁不住一声长叹,三年了,本以为那掠水惊鸿的一瞥早已在自己成亲时就烟消云散了,可当听到宝玉提起她时,水溶分明觉得自己的心砰然一动,连云淡风轻的脸上也不觉露出不自然的神色。
水溶重重的倚在椅背上,微闭着双目,手里依然不舍的握着折扇,不由想起三年前的那副红梅图,那幅画其实就是出自她手,当时的净月禅师并没有留意,只以为定是老友所画,而水溶在细看落款时就已看出非出林海,而是“吾女”手笔,何况画风虽刚柔有致,却始终蕴含着一种飘柔之态,水溶阅画无数,一眼就看出端倪,心里不由对画者的才情钦羡不已。及至从净月禅师的话里得知竟是刚才超然让琴的那人时,年轻的心不觉顿生神往,想到这里,水溶不觉叹了口气。
自苏州回来,就赶上皇上赐婚,虽然心里极不情愿,但水溶知道,作为北静王爷,他别无选择,掩藏起自己刚刚萌动的情思,水溶终于屈服了,“君向潇湘我向秦”。
想不到三年后竟又看到了她的诗,和画一样清雅脱俗,令人钦羡,可惜……想到宝玉提起她时爱慕的神色,由衷的赞叹,水溶的心里不禁有些酸,宝玉有幸,能得与她朝夕相伴,不是有佛云:“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擦肩而过。”看来真是前世缘浅,自己和她只修得姑苏午后的惊鸿一面。
“溶弟,在想什么呢,如此出神。”南安王妃水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已为人母的南安王妃依然雪肤花貌,风姿卓越,丝毫不减当年艳冠京华的风韵。
南安王妃轻轻放下盘子,笑着对水溶说:“我让厨房特意为你做的银耳燕窝粥,趁热喝了吧,忙了一天,别累坏了身子。”水溶笑着说:“还是姐姐疼我。”
南安王妃好奇的拿起水溶放下的折扇说:“什么样的扇面让你爱不释手,我倒要看看。”看罢之后,也不禁叹道:“果是好诗,才思敏捷,立意巧妙,好才情,只是语调过于纤巧,像是出自闺阁之手。”
水溶笑道:“姐姐文采优胜当年,一语中的,此诗确实是女子所做,诗如其人,飘逸轻灵,清雅脱俗。”南安王妃抬头疑惑的望着自己面如美玉的弟弟,水溶忙说:“姐姐别疑心,这是荣国府宝玉的折扇,我见题诗好,才索了来,听他说是其表妹所做。”
南安王妃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也听太妃说过,贾府里的几个女孩个个才华出众,非是一般女子可比。今日一见,果然不凡。”水溶叹道:“真是遗憾,如此才华却是深闺女子,如若不然,月下烹茶煮酒,谈诗论词,岂不是人生一大乐事。”
南安王妃没有做声,默默的看着弟弟英俊的面容,思慕的神色,心里不由的暗暗思量。
南安王妃看着水溶慢慢的把粥喝完,才道:“溶弟,这两天王妃一直让我指点她抚琴调弦,想是为了向你示好,事情已经过去那么长日子了,你难道还不能原谅她吗,‘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何况你们大婚已经两年多了。再说,王妃除了那件事外,应付王府往来,料理府内事务,哪一样不是妥妥帖帖,不看僧面还要看看佛面,难道你要一直这样下去。”
水溶站起来,如玉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的温润,清水的眸子含着怒气:“姐姐,你不明白,我从没见过这样狠心的女人,月芙和肚子的孩子何其可怜,她竟下得了手,虽说是个丫头,可那也毕竟是两条人命,这样的女人,你让我怎么面对,想起来就让我心寒。”说完,虎拳不由的落在案上,震得旁边的茶杯脆响。
南安王妃叹了口气,说道:“王妃这事确实做过了,可你不懂女人的心,爱之深,恨之切哪!”随后看看水溶的神色,继而又说:“你不原谅王妃也没法子,那就纳个侧妃吧,你总不能看着我们北府后继无人。”
水溶立起身来,叹了口气,没有作声。
南安王妃继续说:“难道你就一直这样住在书房,传扬出去岂不让人笑话。溶弟,你也要替王府,替母妃想想,你大婚快三年了,还无所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总得为我们北府传宗接代,你看义阳郡主怎样,你也见过的,她可常在我耳边说起你。”
水溶向着南安王妃郑重施了一礼,苦丧着脸说:“好姐姐,你就饶了我吧,我在朝堂上已经厌倦了尔虞我诈,回到府里,你总不至于让我再面对一个满是心计的侧妃吧,如果真这样,我就学锋表弟,求旨去戍边,总强于呆在府里。”
南安王妃水漪也被惹笑了,看着故作愁苦的弟弟,笑道:“锋弟自作主张,惹得太妃伤心了好一阵子,难道你也想让母妃失望?”
水溶苦笑道:“父王临终前对我嘱咐了又嘱咐,我又何尝舍得让母妃伤心呢。作为北静王爷,我整日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有些事却又身不由己,难遂心愿,虽然人前看我风光无限,可人后呢……姐姐,我答应你,等以后再娶个侧妃总可以了吧。其实我很羡慕锋表弟的,跃马疆场,挥剑杀敌,多么豪畅爽快的日子啊。”说完,水溶神往的叹了一声。
南安王妃安慰道:“溶弟,个人有个人的命,你一出生就注定要袭王,由不得你。好了,别想那么多了,至于选侧妃的事,母妃那里着急,我才随便提提,天也不早了,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水溶把南安王妃送出书房,转身回来,一眼却看到琴案上的古琴,不由的走了过去,本来斑旧不堪的古琴,经过琴师的精心打磨,早已恢复了原来古香古色的风华。
水溶用手指一勾弦,清脆的琴声应声而起,服侍的人都疑惑王爷为何对这张旧琴爱不释手,只有水溶自己知道为何会对此琴情由独钟,轻抚着柔韧的琴弦,水溶不觉心事如涌,随即拿起书案上的笔,词随情至:
“掠水惊鸿,寻巢乳燕,云山记得曾相见,可怜踏尽去来枝,寒林默默无由面。人隔天河,星疑禁院,云魂漫逐秋魂转,水流花谢不关情,清溪空蕴词人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