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紧闭的窗棱,如水的月华静静的透了进来,黛玉也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但却已醒得双目炯炯。今日是宝玉成亲的日子,从此后,那个每天不知叫多少遍“妹妹”的宝玉,那个陪自己葬花,哄自己开心的宝玉,那个自己不知为他流了多少泪,伤了多少心的宝玉,成了别人的新郎,再见时,他已是宝姐姐的夫君了。
黛玉躺在床上,不由得想起宝玉曾对自己说过的话:“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就是那个倾城倾国的貌,我就是那个多愁多病的身”,“你死了,我当和尚去”,“妹妹,金玉良缘真不是我所愿”,“即使我的人不来,我的魂也要来看看妹妹……”一声声的就像还在耳边回响,虽已知此番相思终成虚空,虽也是千思百转抛下旧盟,但想到这些,黛玉禁不住还是泪流满面。
静静地坐了起来,黛玉拢了拢身上的被子,看着窗外有些惨白的月色,不由的想起宝钗的话:“人各有命,姻缘天定。”是呀,上天早已注定“金玉良缘”,自己也早已认命了,那个让自己暗撒珠泪的宝玉以后只能是自己的二哥哥了。
抚了抚秀发,黛玉舒了口气,或许二哥哥和宝姐姐才是真的良配,宝姐姐贤惠稳重,既能持家又能规劝宝玉,只是不知自己的良缘又在何处,想起迎春和香菱的结局,黛玉不禁轻叹了一声,忽有个模糊地人影在脑海掠过,黛玉再想时,却又迷茫了。
房里静悄悄的,有一缕月华从窗户透进来,浅浅的映着一道,宝玉轻轻的坐了起来,披上衣服,听房里的钟声已过四更,再无睡意的宝玉不由得下床,外间的袭人听到动静,睡意朦胧的问道:“二爷,天还没亮,再歇一会吧。”
宝玉道:“你睡你的吧,我觉得心里发闷,出去透口气。”袭人道:“记着披上衣服,小心着凉。”宝玉低声道:“知道了。”
走出房门,外面清冷一片,细细的残月已坠西天,宝玉望着苍黑的夜幕,不由自主的叹了一声,这么多年来的心事最终成了一场虚化,那个牵肠挂肚的林妹妹最终和自己无缘,以后再见时,已是相思成冢,身份有别,抬起头,宝玉不禁向着潇湘馆的方向望去,不知那翠竹掩映的潇湘馆里,林妹妹是否已安然入睡,但愿妹妹以后能遇人有淑,嫁得良缘,想起黛玉凄楚的对自己说的:“二哥哥,认命吧。”宝玉自言自语的道:“林妹妹,我们不得不认命呀。”说完,两行清泪滑过宝玉面如秋月的脸庞。
早上,紫鹃给黛玉洗梳时,发现黛玉的脸色有些苍白,便说:“姑娘,要不我们晚些时候再去,反正今儿个宾客那么多,谁也不会在意的。”黛玉望了紫鹃一眼道:“今天是二哥哥的好日子,多少人在看着呢,我们怎能耽搁,放心吧,我不要紧的。”
刚说完,忽听外面湘云大呼小叫的进来,道:“林姐姐,你还没收拾好吗,老太太已经过去了。”紫鹃道:“云姑娘,你还是这个样子,下一个可就轮到你出嫁了。”
湘云被紫鹃一提,倒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林姐姐还没出嫁呢。”紫鹃道:“我们姑娘还没人家,你却是定亲的人了,夫家说娶就娶,说不定过不了几天,就轮到你要做新娘子了。”
湘云羞道:“紫鹃你这小蹄子,看我不撕烂你的嘴。”说完就过来拧紫鹃。
黛玉只好让雪雁给自己换上了一件浅黄颜色的衣衫,稍稍打扮了一下,才和湘云、紫鹃、雪雁一起去了正堂。
只见荣禧堂里熙熙攘攘,两府的人个个喜气洋洋,三五成群,或坐或立,一时,探春和惜春走过来招呼,又互相打趣了几句,湘云却急着跑到了前面。
黛玉站在人群中,只见处处披红结彩,娘娘亲赐的“金玉良缘”匾额醒目的挂在荣禧堂的正中,满头银发的贾母一身绛紫锦衣,笑意盈盈的坐在正中,平时不苟言笑的贾政,此时也面含笑意,不时对着贾母说上几句,最高兴的莫过王夫人,往日平静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华装的凤姐在旁不时打趣几句,更惹得贾母、王夫人笑语不断。穿红着绿的丫鬟们不停地来来往往,送茶倒水,只等着吉时来到。
当面如春花,色如秋月的宝玉,身着一身大红新衣,面无表情的双手拽着长长地红绸,红绸的那头牵着盖头遮面的新娘,缓缓走进来的时候,黛玉分明的觉得自己的心一阵刺痛,身子竟不由自主的颤了一下,忽觉得有一双温柔的手拉住了自己,轻轻的握了握。
黛玉转头望去,见探春正微笑的望着自己,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安慰的眼神。黛玉对着探春轻轻点了点头,两人会心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
随着喜宾的“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宝玉面无表情的起起立立,平日里默然含情的双眸也是平淡如水,只在蓦然见到人群中的黛玉时眼里闪过一缕明显的痛楚。
成亲的过程繁杂而漫长,黛玉只觉得过了好久,方才听的喊道:“礼成”,宝玉牵着新娘慢慢离去,众人也笑着离开。
婚事在凤姐的精心操办下,自是热闹和风光。
黛玉正和探春、惜春说话,却见湘云跑过来道:“我们一起去新房看二哥哥和二嫂子好吗?”惜春道:“这个主意好,大伙一起去看看。”探春看了黛玉一眼,道:“林姐姐,如果你感觉有些累,就先回潇湘馆吧。”
黛玉道:“既然妹妹们都去,那缺了我也不好,我和你们一起去。”说完对着探春微笑着点点头,连探春也不禁佩服起平日柔弱的黛玉来。
正在这时,凤姐打发人来请黛玉,说南安太妃和王妃来了,让过去叙话,黛玉只好对湘云道:“那我就不过去了,你们去吧,替我向二哥哥和二嫂子道喜。”说完竟觉得心里一片轻松。
黛玉随着丫鬟来到后院正堂,见南安太妃、南安王妃、北静王妃、乐善王妃等都在,给众家王妃见过礼后,南安王妃笑道:“自妹妹走后,含儿整天念叨你这个姑姑,恨不得跟着你来贾府。”
贾母笑道:“那敢情好,小郡主能来府里,我们府里也跟着蓬荜生辉。”说的众人都笑了。南安太妃道:“我这个孙女可不如老太君的孙女知书懂礼,整天叽叽喳喳,有时连我都无可奈何。”
黛玉道:“小郡主天性活泼,其实平时是很听话的,学起琴来更是聪慧伶俐,一点就通。”南安王妃笑道:“妹妹别夸她,要是让她知道,还不知又要怎样呢。”
乐善王妃看看黛玉,笑着对贾母道:“老太君的孙子娶亲了,下一个就要给外孙女准备嫁妆了吧。”贾母笑道:“林丫头眼看着也大了,是该寻门亲了。”
黛玉见说到自己的亲事,不禁羞得粉脸通红,只听北静王妃道:“就冲林姑娘的模样才气,老太君还愁寻不了门好亲事,就是王府也嫁得。”
贾母笑道:“王妃说笑了。王府的规矩岂是林丫头能应付得来的。”南安王妃见黛玉在旁边羞得坐立不安,便对贾母道:“早听说府里的园子很美,老太君,让林妹妹带我去观赏一下可好。”贾母道:“只要王妃能入眼就好,玉儿,好好陪着王妃转转。”
走出内堂,黛玉长长松了口气,南安王妃笑道:“女大当嫁,妹妹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黛玉小声道:“连王嫂也取笑我。”想起宝玉已娶,不知自己将来嫁得什么样的人,黛玉的心里不觉有些伤感。
来到潇湘馆,南安王妃看着满架子的书籍,道:“怪不得妹妹的才华出众,原是书香满屋,这哪像个闺阁女子的绣房,乍一见还以为是府里的书房呢。”
黛玉道:“王嫂说笑了,平日闲着也没事,只有翻翻书打发日子。”南安王妃道:“‘腹有诗书气自华’,一见妹妹就觉得与众不同,原是这样,溶弟北静王爷也喜读书,常常感叹月下读书抚琴乃是人生乐事。”
黛玉道:“北静王爷才华横溢,自是令人钦佩,黛玉看书乃无事解闷,岂能和王爷相提。”南安王妃笑道:“妹妹太自谦了,你的诗连溶弟看了都赞不绝口。”黛玉道:“随口乱做的,让王爷和王妃笑话了。”
宁国府前厅,水溶见过来敬酒的宝玉表情淡然,丝毫没有成亲的喜悦,接过酒,水溶对宝玉低声道:“金玉既成良缘,望你好自待之,前盟已随风逝,莫要执迷不悟。”宝玉一怔,看着水溶清亮的双眸,道:“谢王爷点悟。”
潇湘馆里,纱灯初亮,紫鹃对换了家常衣衫的黛玉道:“姑娘,今日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了吧。”黛玉道:“你也跟着跑了一天,你先去歇歇吧。对了,昨日让王嬷嬷去买的丝线可买好了。”
紫鹃道:“我已经放在姑娘常用的那个匣里了。”继而又笑着说:“姑娘不提我倒忘了,昨儿个嬷嬷回来还唠叨呢,说碰到一个癞头和尚,非拦着嬷嬷化缘,惹得嬷嬷生了一肚子气呢。”黛玉笑道:“嬷嬷也是,施舍给他又何妨,岂不闻与人为善,于己留余。”两人又说了一阵,方才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