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黛玉随着丫鬟走出梅园,候在外面的小春子看到黛玉竟目瞪口呆,不相信似的揉揉眼,生怕是自己花了眼,黛玉自是不便理会,倒是那个丫鬟忍不住笑了。
园里的水溶望着黛玉柔弱纤瘦的背影拐出园门,心里忽然不寒而栗起来:清灵如她,柔弱如她,又岂能和自己心狠手辣的王妃相比,看似平静的北静王府里,却不知有多少危险,想起毁容的丫鬟和屈死的月芙,水溶原来狂热躁动的心不禁冷了下来,连深邃的眸子也露出无奈和痛楚。
南安王妃笑道:“溶弟,人都走了,还看什么,我们也回去吧。”水溶不禁对南安王妃苦笑了一下。
水溶和南安王妃分开后,小春子急颠颠的对水溶道:“王爷,刚才的那位姑娘不是我们在苏州……”水溶轻轻地摆了摆手,道:“本王知道了,你不必说了,记住,苏州的事以后一字不许提。”
小春子应道:“是。”心里却不禁纳闷王爷的吩咐。
黛玉和丫鬟沿着蜿蜒的石径,绕过池塘,转过假山,来到丽苑。一进门,便有一股幽香扑面而来,但见园内有一株五尺来高的红梅,数不清的梅花正傲雪怒放。
进得房里,只觉暖气迎面,北静王妃身着家常衣裳,坐在正面的软榻上,身旁的案上插着一支怒放的红梅,东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字,是东坡居士的《赤壁怀古》,字体龙飞凤舞,潇洒飘逸,一见就知是水溶的手笔。
黛玉上前给北静王妃行了礼,北静王妃笑道:“林姑娘不用拘礼,请坐,月眉倒茶。”黛玉便坐在王妃下首的软椅上。
北静王妃此刻坐在黛玉上首,正细细打量着,见她素颜如花,明眸如水,坐在那里,掩不住天生的一种清灵脱俗的神韵,北静王妃不由想起王爷昨晚在宴席上深情钦羡的目光,和合奏时两人默契相合的琴声,心里忍不住涌上浓浓的醋意。
少顷,月眉递上茶,黛玉轻轻抿了一口,顿觉舌底生津,余香满口,便知是上好的贡茶。北静王妃笑咪咪的望着黛玉道:“林姑娘,觉得茶怎样?”
黛玉道:“香郁浓厚,入口爽润,一试就知不是凡品。”北静王妃道:“林姑娘真是雅人,不光琴扶得好,连茶也懂得这么多。”黛玉道:“黛玉见识浅薄,说的不对的地方还请王妃见谅。”
北静王妃道:“林姑娘太客气了。姑娘昨晚住的可习惯。”黛玉道:“谢王妃惦记,一切都好。”王妃说:“林姑娘的琴弹得真好,连王爷也赞不绝口。”
黛玉回道:“让王爷和王妃见笑了,黛玉不过是闲时随意扶几下,哪能比得上王爷琴艺高超,令人叹服。”王妃笑着说:“林姑娘也太自谦了,王爷昨晚还夸,说林姑娘的琴高雅不俗,如行云流水般,可惜我自来手拙,学琴总是不能悟透,虽然王爷没有不悦,但我自己却常暗自伤神。”
黛玉安慰道:“王妃不要着急,琴随人性,有时说不定会豁然开朗。”北静王妃笑道:“但愿能像林姑娘说的那样。”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一时竟无话,黛玉不由的瞅着对面的那幅字欣赏起来,一时又想起梅园里水溶的咏梅雅谈,心里不由自主的对北静王爷的才华暗暗赞叹。
北静王妃见状,便笑着说:“壁上的字还是刚成亲时,王爷一时兴起写的,挂在这里也有些日子了。还有外面的那棵红梅,也是刚成亲那会儿,王爷让人移栽过来的,转眼已经两年多了,你看它已是枝繁叶茂,繁花累累了,可我却未能给王府添的一丁,唉,虽然王爷没有怪我,但我想起来就觉得有愧于北静王府和王爷。”说罢长叹了口气,黛玉见得王妃的眼圈也红了。
黛玉道:“王爷和王妃伉俪情深,上天一定不会辜负王妃的愿望,定会得偿心愿的。”说完,心里无由的竟涌上一丝丝的失望。
北静王妃道:“谢谢林姑娘的吉言。你不知道,我也常劝王爷纳个侧妃或收房侍妾,好歹得给王府添枝散叶,可王爷顾虑我的处境,又怕以后我难做人,总是没有答应。知道的倒还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心窄,容不下人呢。”
黛玉道:“王妃高贵识礼,宅心仁厚,王爷心里清楚,旁人慢慢也会明白,王妃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北静王妃看着黛玉,说道:“王爷整天忙于公事,难得闲暇,平日也没人陪我说说话,我整日就是忙着府里的事情,今日和姑娘说了会子话,心里竟觉得敞亮多了。”黛玉道:“承王妃抬爱,黛玉嘴笨言微,有得罪的地方还请王妃不要计较才是。”
北静王妃笑道:“林姑娘真是太客气了,林姑娘不但人长得好,才华也出众,还这样善解人意,真让我喜欢不已,如果姑娘不嫌弃,以后就叫我一声姐姐,我真想有这么个聪慧的妹妹呢。”
黛玉本性淡泊,不是趋炎附势之人,何况上次南安太妃认女已是身不由己,这次见北静王妃如此说,便淡淡的道:“王妃身份高贵,承王妃看得起相邀喝茶,黛玉已是感激不尽,岂敢再高攀,还请王妃见谅。”
北静王妃笑了笑道:“既是这样,我也不好勉强。”喝了口茶,北静王妃笑眯眯的问道:“不知姑娘定亲了没有?”黛玉霎时满脸绯红,低下了头。
北静王妃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不过以姑娘这么出众的人物才情,自有百家求娶,进门就是当家主母,万万不肯屈居人后的,是吧,真不知谁有福气娶了姑娘。”黛玉听的脸更红了。
一时丫鬟进来回说:“南安王妃请林姑娘过去。”黛玉忙站起来,向北静王妃辞行:“打扰王妃这么久了,也该回去了。”
北静王妃笑着说:“林姑娘不用这么客气,以后没事常来府里玩玩,陪我说说话。”说罢,就要亲自送出,黛玉自是不肯,推让了一番,黛玉才独自离开。
花园的听雨轩内,昔日碧水涟漪的池塘此时如一面平镜,皑皑白雪把一切混成一色。水溶的白色鹤氅也与身后的池塘融为一体,只有深邃的眸子在遥遥的望着远处。
待见到黛玉缓缓转过假山,方才舒了一口气,想到刚才自己去求助姐姐时,南安王妃取笑的话语,不禁暗自苦笑,不知何时,堂堂的北静王爷,竟也如此英雄气短,儿女情长起来。
送走了黛玉,北静王妃长长地舒了口气,站起身来,望着窗外的那株红梅不由叹了口气。想起昨晚宴席上水溶的神情举动,北静王妃就觉得心里像压了一块巨石,闷得喘不过起来。
倚在软榻上,北静王妃轻轻叹了一声,房里一时寂然无声,只有墙角的钟依然在滴答滴答的走着,闭着双目的北静王妃慢慢陷入了回忆中。
三年多前,位高权重的东平王府里,还是东平郡主的北静王妃,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美丽、高傲,再加上显赫的家世,求亲的公子王孙络绎不绝,但这一切都在那个彩霞满天的黄昏灰飞烟灭。
北静王妃清清楚楚的记着,当她路过东平郡王的书房时,正巧郡王陪着一位年轻的王爷走出书房,透过鲜花掩映的篱笆,她看到刚袭了王位的北静王爷水溶,一身银袍,意气风发,面如美玉,潇洒出尘,那无意的惊鸿一瞥,深深的刻在了高傲的东平郡主的心里。
半年后,在深受恩宠的贵妃姐姐的帮助下,她终于如愿成了北静王妃。
婚后的日子,两人相敬如宾,下人们常看见在王府花园的听雨轩里,年轻的王爷优雅的弹着琴,美丽的王妃静静的坐在旁边,面前的池里万朵荷花亭亭玉立。这样平静如水的日子,如流水般过了半年,如果不是那件事,也许现在的北静王妃依然还会坐在那里听王爷操琴。
想到这里,北静王妃轻轻的皱皱眉,叹了一口气,也许那时自己太任性了,高傲的心里竟容不下半点的瑕疵。
凉爽的夏末,赴宴归来的北静王妃换上家常衣衫,沿着曲折的石径,分花拂柳,向花园的听雨轩走去。石径两边的残红不时飘落下来,洋洋洒洒,王妃忍不住停下步子,深深吸了口气,但觉幽香扑鼻,沁人心脾。
转过前面的飞瀑,便是碧莲旖旎的听雨轩了,想到英俊的王爷正在等着自己,北静王妃的脸上禁不住飞起一片红晕。
一阵悠扬的琴声飘来,和着琴声的是曼妙的清歌,“雕栏曲处,同倚斜阳,梦好难留,诗残莫续,赢得更深哭一场。”歌琴相溶,如诉如泣,竟是如此的幽怨缠绵。
北静王妃心里只觉一紧,急步转过假山,但见在飞檐翘阁的听雨轩里,一袭白衣的王爷正独自弹着琴,身旁俏立的是一个淡黄衣饰的丫鬟,此刻正面对着王爷按谱清歌。碧水白衣,红莲黄裳,衬着漫天彩霞,连北静王妃心里的醋意也被这如画的一切所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