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王爷双目中含有幽光,冰冷的如深山中冷潭中的潭水,冰砭入骨。他注视着手中的军册,双手握紧成拳。
急声哀求道:“五哥,让我带兵去。”
薛云宏仰头看了他一眼,慢慢地从座位上站起,与他比邻而站,抬起手,拍拍他的肩,道:“现在派兵去,不妥,希耳赤目前驻兵在卢坡,那里三面环山,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我们如果直接派兵攻打,必败无疑,况且,你也懂得希耳赤兵马勇猛高大,如果和他们硬拼,我们胜算不大。”他何曾不想出兵北上,救万民于水火,只是时机尚不成熟,盲目出兵,不仅帮不了万民,自身也遭受损失。
他接着安慰道:“没什么好气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再生气也不顶用。”
“那就任着他们继续屠城吗?”白衣男子萧然的低下头。
他是薛云宏的七弟,薛云风,他们从小一同长大,虽不是一母所生,关系却比亲兄弟还亲。薛云宏一直知道云风很善良,虽然有时对事情不甚在意,但是他懂得云风其实很热心,也很依赖他。云风,小的时候,就总是跟在薛云宏身后,活脱脱的一个跟屁虫。然而他却乐此不疲,薛云宏也很乐意让他跟着。
薛云锦慢慢抬起眸子,一双黑眸被灯火映衬的明亮,看上去里面像是载满了水天一色,澄亮似水波流动。
薛云宏看着他,眼神很专注,殷切地说:“七弟,我知道你很难受,不过你要懂得,在战场上,不得心浮气躁,不得意气用事,更不能一时冲动,走乱了原来的布局。”
薛云风握紧的双拳渐渐松开,他走回座椅上,低着头,似在沉思。薛云宏看了他一眼,转身朝着门外走去,他得让云风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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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静悄悄。
薛云宏刚走到门前,就见左玉陵和沈润之朝这边走来。他们身后的白雪,荧荧如玉屏,无端染上一层寒意。
两人到了近前,单膝跪地,“王爷!”
薛云宏看向他们,轻声说:“不必多礼。”
两人随即站起,随着薛云宏一同进入明华殿偏殿。
偏殿内摆了一张专门查看地图的桌子,薛云宏走到桌子前,伸手比划了几下。接着,对他们俩说:“希耳赤大军如今占领了卢坡,想必下一个就是横江,横江比邻横水,属于平缓地带,对他们热战一往无前的地形有利,本王要你们立刻带上你们的兵,前往横水,务必在他们进入横江之前抵达。然后,玉陵涉水度过甘兰江,引诱敌人向东。润之,你斜穿过穆佳山,尽量在山上动静大一些,让敌人误认为大军居处南方,好让他们向东,进入玉池城。”
玉池,如其名一样,风景优美。不过那儿荒山林立,人烟稀少。南有玉池江形成天堑,北有玉池山天然屏障。看似是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实则对于长居于漠北,见惯了平坦草原,沙漠的希耳赤军,却是一个死胡同,很容易让他们分不清方向。
左玉陵和沈润之低头看了一下图纸,于是一同朝他单膝跪地,坚定地说:“是!属下们立即前往!”
左玉陵和沈润之二人走后,殿内又恢复了静谧。薛云宏揉了揉脑侧,忽然想到上午那位跳城的佳慧公主,那一身红装萦绕在眼前,久久挥之不去。
和云风下棋前,他去看过她,当时她还在昏迷中,不知她现在怎么样了。军医说,她还得昏迷上二三天。军医说:“佳慧公主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下,原本是必死无疑的,幸好公主落处下方垫着含着衣物的包袱,应是他人遗落的。加上积了厚厚的雪,命总算保下了。不过,命虽是保下了,但是右腿骨折了,公主得在**上躺上几个月,才能下**。”
佳慧公主名声响动三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特别是那一手好字,曾经不知有多少人垂涎,薛云宏倒是见过她的墨宝,写得的确非凡品,却不像大多女子练的簪花小楷,更像是出自男子之手,与他的笔锋倒是有几分相像,遒劲雄浑,大气磅礴。不过,他的墨宝的确不如佳慧的,唯一少的就是那一份坦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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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十五年,腊寒。
常胜王薛云宏派兵前往横水,数天后,在天启玉池,奸杀希耳赤左翼军三万余人。
半月后,常胜王率兵北上,与希耳赤部族首领完颜呼哧率领的十万大军交战于洛城的罗平县,大捷。希耳赤首领完颜呼哧仓皇北逃,退回关外。
这一消息,很快便传到河池来,此时河池,虽然萧条没落,但是也有未走的富人家,放了烟火庆祝。不是庆祝常胜王军功又添一炳,而是庆幸河池躲过了惨绝人寰。曾经背井离乡的人们在远离故土的地方,知道消息后,带着行李,陆陆续续的往回赶。一时间,河池再次热闹起来。通过这次离家,人们终于知道,住的地方有很多,家却只有一个。
河池。
天启原王宫内,两侍女搀扶着一女子走在宫道上,前方就是莲雨宫。古色古香的大门,显得有些陈旧,给人物是人非的感觉。那女子就是一月前跳城献国的原天启佳慧公主陈涵君,她脸上依旧显着病态,身形娇弱,裹在白色大氅内,身子依旧瑟瑟发抖。刚走到莲雨宫门前,陈涵君就闻见了若有若无的梅香。
薛云宏率兵之前,他就带着她来过这儿,那是她苏醒过来的第八天,当时,她对他说她想看看自己住的地方,说那地方有她的所有回忆。其实,她当时想寻死的,想死在自己以前住的的宫室内,因为狐死必首丘,她死了也应该如狐狸一样,守着自己的住处。
薛云宏当时注视着她,她抬起头正好与他的深眸交汇。她忽然想到自己是亡国公主,哪有什么权力让别人应允她什么,她连忙低下头。
只听见男子发出沉沉的声音:“好。本王带你去。”
薛云宏说完就转身出了她的房间,临走前说:“本王先让侍女为你穿衣,待会儿本王来接你。”他当时的声音就像绵软的春风,有着说不清楚的温存。
当然,那天她没有达到目的,因着他当时说过的一番话,让她觉得死并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反而是懦弱的表现,然而,她从小到大,最不想做的就是懦弱的人。人生在世短短数十载,如果真的不为一切,那是不可能的。在这世上还有一样东西,人是永远甩不掉的,
那就是自己的那口气。即使是再卑微的存在,依然有他的底线,触碰底线,不是死能解决的,真正的强者,敢于与践踏者决斗,即使最终败了,虽败犹荣。
她并不怪薛云宏攻占天启,天启本就是处于风雨飘摇中,时年不久,况且,他不攻占,自然有人来攻占。要怪的话,就怪自己父皇无能,荒废朝政,骄奢淫逸,没有守好自己的疆土。
两个侍女扶着她走近莲雨宫,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颗手肘粗细的红梅,红梅比数天前开得更甚了,鲜红的花瓣,犹如女人梳妆台上的红胭脂。
陈涵君走近这棵母妃亲手植的红梅树,将鼻子凑到一朵梅花上,清香入鼻,有种不谙世事飘飘欲仙的感觉。脑海中忽然想起了母妃临去前的那个夜晚,她依偎在母妃的怀里,抬头数着天上的星星的场景。那**,似乎很平淡,淡淡的清风,卷起宫院墙边上柳枝轻摇,她们就像是寻常人家母女,依偎在一起,有种一生一世的绵延。
不过,现在想来母妃那一晚,和平常不尽相同,出奇的安静,总是低着头看着她笑,眼神温柔若暖阳逢春,看着她一颗一颗的数着天上无穷无尽的星星,不置一言。如今母妃离她而去,已经数年,心里不免还是暗暗思念,暗暗心痛。她看着眼前的梅花,笑傲在寒风中,好像是见着了母妃对她笑,愣了一下,她也展颜而笑,那笑容干净甜美,不杂苦涩,不带愁思,只于寒风独枝**,笑我浮海中倾心一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