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世界
眼下的阖闾宫,一改往日的诡决肃杀,暗青色的宫墙上点缀着桃红色的花带,此起彼伏,蜿蜒到我目不能及的地方。踏进宫门,树梢上一水的大红宫灯,安安静静地显示着此地主人的热情与大气。主道上早就铺好了上等的羊毛毡毯,我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脚上的绣鞋,在确定鞋上没有多少泥土之后才敢踩上这漂亮的毡毯。
一路走去,身旁穿梭着忙碌的仆从。我微笑着,满意地点了点头,想想以前,这里曾是一个堪比罗马尼亚布朗城堡一样的宫殿呢,无人问津,死气沉沉,甚至还有点阴森恐怖。
转过一道回廊进了那间仍然充斥着油墨香味的大屋子。
“月天,安排得不错哟。”
我乐融融地朝着祁月天走去。
天气热了,这个房间没有太多的窗户,屋子里挂着半空高的帷幔,飘飘渺渺,影影绰绰。
祁月天,半裸着身子,站在帷幔后边,右手拿着上了颜料的笔,左手轻垂着转过身来,迎着我浅笑。
他走过来,轻轻拨开青色的帷幔,带来一股沁凉的微风。
蒙蒙的只觉眼前升起白雾,随之四散褪却,清晰的凸现出这名英挺男子雕版画一样线条粗硬的侧面来。他,冷峻而优雅,满头乌黑柔韧的长发松松的以一根缀满碎宝石的发带系住,顺其自然的搭在光洁的肩膀上,身后的壁画反映着微弱的阳光折照在他白晳的肌肤上,反射出一种诡异夺目的色泽。而他的人,也就像一尊自异域流传而来的黄金酒爵,尊贵和野性如此奇异的交织在一起,典雅彰显,妖异暗涌,不动声色的夺走了我所有的目光。
我目瞪口呆地望着祁月天半裸的模样,直到他走近也没眨一下眼。
“灵儿,你流鼻血了。”他弯弯的眼,轻轻的笑。
“啊?啊!”
我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赶快扯地衣袖捂住鼻子。卖糕的,像我这样久经祁昊那样的帅哥考验的人,也会在见到月天半裸的身体时流鼻血?
我摇了摇头,捂了半晌的鼻子也未觉得有什么异常,遂摊开掌心,根本寻不见一点血渍。
不爽,原来被这家伙给捉弄了啊。
我拧起眉头,瞪了眼偷笑的祁月天。哎哎,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什么世道嘛。
“呃,你这样子很可爱。”他倒不把我的不爽看在眼里,伸手揉了揉我的头,笑道:“看来你还是很容易相信一个人的呀。”
“去你的。”
我挥开他的手,做出一副呲牙咧嘴的表情,逗得他干脆大声笑了起来。
跟在我们身后的脂云和几个小太监宫女也闷闷地发出一串笑声。
走到月天的床寝旁,他挥手摒退了下人,我也点点头让脂云到屋外等候。
“我都按你的安排做了,请帖也发到了他们手上。”祁月天从衣屏上取下外衣往身上一面套着,一面跟我说话:“你到底想做什么,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我站在他面前,留恋地看着渐渐被衣服掩饰起来的那线春光,似有似无地回答着他:“我嘛,就是想巴结太后而已。受冷落的日子不好过,我也想过得风光一些的。”
眼看他系上最后一颗布扣的时候,我的思维才完全正常了过来。
“现在若以我锦华宫之名宴请各方,恐怕只会得到个门可罗雀的尴尬,所以才劳烦你帮这个忙的。我说过,我们是朋友的,对不?”
我冲他嘻嘻一笑,转身去取脸架上擦脸的棉布。
忽然,一个暖暖的怀抱从身后拥住了我。
祁月天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地响在耳边:“我提醒你一次,我们不是朋友这么简单。”
说完,他的舌尖轻轻地划过我的耳廓,一阵悸动传向指尖,我微颤,掉了手中的棉布。
“嗯,你说得对,我们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我还是你的嫂子!”
我没有反抗他的亲热。之前从祁昊那里多多少少地领悟到,在一个男人想得到女人的时候,女人的反抗往往会给男人带来更强的欲望。或许这就是强奸所能得到的乐趣。
我的无反应与刚刚的那句话,果然让祁月天冷却了下来。
他轻哼一声,将我放开。
“灵儿,你好像比以前成熟多了。”
听他说着,我拾起地上的棉布,沾了水,抬手擦去还留在祁月天眉梢的一块颜料污渍。
“嗯,都嫁作人妇人,不成熟也不行啊。”
“哼,你一定得拿这事来气我才开心?”他挥开我的手,坐到床沿上,眼睛死死地盯住我。
“如果说让你生气了我就能开心,那本宫每天可以想出一百种方法从你身上来获取快乐。”我把棉布扔到地上,没好气地也坐上了床沿。
“祁昊不能平安回来,东华不能得到安宁,我便一时一刻也高兴不起来。”我凝视着他,认真地恳请到:“月天,你帮帮我,行吗?”
是啊,我跟萨木昆那叫公平交易,在他面前我是东华皇后。跟潇真和沈三珠那可以算是以诚相待也可以算是以权相欺,在他们面前我是他们皇帝的妻子。而跟祁月天,我是真的没有任何筹码在手上,所以只能恳求,也只有恳求,在他面前我可以什么都不是。
他仿佛也看穿了我的忧伤与无奈,浅浅地笑了笑:“太后不是祁昊的亲生母亲,而我对皇位,对东华都没有兴趣。”
“什么?”我悠悠地看着祁月天一张一合的嘴唇,似乎并不能听清他说的话。
邓太后不是祁昊的生母?难怪她会对祁昊落井下石。那么,祁昊的母亲是谁,邓太后又是如何成为太后的?既然月天根本不想做皇帝,可他为何要与太后为伍?
裕王看了失魂落魄的我,出了门,没过几分钟,又捧着一堆纯白色的衣物走到我面前。
“换上它,跟我走。”
我抬头,木讷地望着他,不明白,还是不明白。
“跟我去明庶宫,想知道答案的话,你就动作快点。”月天一脸的不满与促催。
我“哦”了一声,一把抓过他手里的衣物跑到了衣屏后,三下五除二地换上了衣服。
这是一套低等宫女的衣服,也不知道月天是从什么地方找来的,半新不旧,而且还不太合身。
我一边走着,一边低头打理着这身衣装。
“哎哟!”突然一头撞到上了什么东西。
“你现在是宫女了,走在本王身后也得有个模样的!”
我抬起脸,望见裕王,着实被震在原地。那气度,那神情无不透出一个帝王般的威严与傲气。
我晃了晃脑袋,驱走一些不太确切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穿过午阳门,过了烟雨台,文书阁,一座庄严而肃静的大殿,隐约出现在了高大茂密的香樟树林后。
这里没有金碧辉煌,也没有玲珑剔透。明庶宫,就是一抹朱红色的宫墙,和一片泛着光亮的绿色琉璃顶,朴素,庄重得让人敬畏!
在裕王的引导下,我渐渐步入了这座有些神秘的宫殿。明庶殿与我知道的奉先殿相差不多。
明庶殿是建立在白色须弥座上的工字形建筑,四周缭以高垣。前为正殿,后为寝殿。前殿面阔九间,进深四间。黄色琉璃瓦重檐庑殿顶,檐下彩绘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殿内设列圣祖帝后龙凤神宝座、笾豆案、香帛案、祝案、尊案等。后殿面阔九间,进深两间,黄色琉璃瓦单檐庑殿顶,外檐彩画亦为金线大点金旋子彩画。殿内每室,都供列着帝后神牌,为“同殿异室”规制,各设神龛、宝床、宝椅、楎椸,前设供案、灯檠。前后殿之间以穿堂相联,形成内部通道。室内皆以金砖铺地,浑金莲花水草纹天花。
我跟在月天身后,绕过月台四周的栏板、龙凤纹望柱,慢慢接近明庶宫的大门。朱红色的大门两旁,立着表情严肃的两名侍卫,我看了看他们酱紫色的官服,小小地吃了一惊。就他们的品级来看,也是与当初的图龙在一个级别之上。
一座供奉先祖灵位的宫殿也需要武职正四品的侍卫来把守,这足以说明祁昊和宫里各员对这个地方的重视了。
我来到东华也有些日子了,虽然对这儿的事情都算不得上心,但是多少也对明庶宫产生过兴趣。因为祁昊从来不到这里来,而且也从来不跟我提这个宫殿的事情。可是,他却在做上王位之后不久就花重金翻修了这座宫殿。于此说来,祁昊是把这地方放到了心中一个很重要的位置上。
这一来不免又加重了我的好奇心。
我探头探脑地向殿内望去,引得两个从来目不斜视我侍卫都忍不住用余光打量着我。
月天在我前面重重地咳了一声:“小灵,还不随本王进来!”
很少遇到月天发火,就算是装的吧,也怪吓人的。
被他一吓,刚要跨进大门的我,一没站稳就栽到了地上。
奶奶的,好痛!
伸开手一看,掌心都蹭出了血痕。
“你这丫头怎么如此不小心!”
月天严声厉气地赶过来,扶起我,向着我掌心轻轻地吹了吹。
我被他如此温柔的举动怔住,而那两个守门的侍卫也不知是吓到还是什么的,楞楞地望着我们,额角渗出细汗。
“以前我跌了跤,母亲就是这样为我止痛的。”月天捧着我的手,望着我露出温暖的笑。
我有点傻傻地点了点头,便又随着月天向明庶宫内走去。
来到内殿,月天给我简单地包扎了一下之后就领我走到了一处偏室。
室内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处矮几上端放着小小的香炉和一尊灵位,然而另我吃惊的却是那一屋子的壁画——与阖闾宫一样夺人心神的彩色壁画。
“进去吧。”
祁月天拍了拍我的肩,带着我跨进了室内。
“这个?”我盯着绵延到穹顶之上的壁画,一时震撼得无话可说。
“这里供奉的是苗祖巫女!”月天看着我,说完嘴边牵起浅笑。
“难道这……就是你母亲?”我惊讶地转过头,盯住小案台上的那块灵牌。
“嗯。”
祁月天一面回答着,一面走向灵位。捧起灵牌,转身面向我,轻笑:“这也是祁昊的亲生母亲!”
我猛地一震,不可思异地看着祁月天。
“你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我迎上前,拿过灵牌仔细端详着。
“嗯,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这个秘密的。”祁月天关上门,回到我身边轻述着:“因为太后母亲没有生育,所以娘把不到两岁的哥哥过籍给了太后。而后不久就又有了我。”
月天轻描淡写地说完他与祁昊的故事。可我看得出,这里面还有更多的深藏的事情,因为他不愿意说,所以我也就没有细问下去。
我低下头,看着手中的灵牌。牌位上并没有封号,只是简单地书写着几个大字:亡妻黛罗之灵位。
亡妻?说明这牌位是祁昊与月天的父亲所立,也可以推断出祁昊的母亲过逝得很早。
黛罗?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像中原人,那她真是苗祖的巫女,真的就是祁昊与月天的亲生母亲吗?
我还是心有所疑,突然摸到牌位下一排凹凸不平的东西。翻转一看,上面刻着四个字:日月同辉。
这“日月”不就是指的祁昊与祁月天吗?这么说黛罗果真就是他们的母亲了。
这样一来,邓太后会策反一事也就没有什么感情上的阻碍了,祁昊不是他的儿子,月天又只是一个有名无实的亲王。她要是来个垂帘听政什么的,也没有不可能。果真,果真这一切的核心与幕后都是那老太婆啊。
我转溜着眼珠,盘算起一会儿夜宴的事情。
拉着祁月天一路小跑回到阖闾宫的时候,天色已在慢慢暗淡下来了。
我抬手遮住眼,仰望灰蒙蒙的天,那一片压抑的情绪一下子落到的心上,任我再怎么用力也掀不开一道小小的缝隙。
我不喜欢政治,而且讨厌女人跟政治沾上关系。因为女人一旦与这东西有了关系就会变得不可爱了,她们的优点都会缩小而缺点却被无限地放大了去。
只是,有些时候,有些事,不是能够按照你的喜好来进行的。
比如,现在独自贮立在灰色宫墙下的我。
“那个,你过来,把地毯和彩带全给我换掉!”
我捉住一个小太监:“动作快一点,如果在太后来之前你还没有弄好这事,我会剁了你包饺子吃!”
小太监吓得连连点头,刚跨出一步又转过身来。我那个气啊,看着就要到撑灯时分了,这家伙却还跟我磨蹭。
我瞪着他:“还磨蹭什么,本宫是不是现在就该下了你一只手先吃着!”
小太监气结,吓得差点晕了过去。
正在这时,一个我从未见过的男人从身后将小太监拎了起来。
“小顺子,地毯和灯笼都换成暗红色的,墙上的彩带改用灰绿和灰红色的。”
他的声音很轻,语调也跟我们说话的调子不太一样。
因为这个声音让我多注意了他一会儿:高个子,清朗的脸,浓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扬起,长而微卷的睫毛下,有着一双像朝露一样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梁,玫瑰花瓣一样粉嫩的嘴唇。乌黑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若是在市井中见到会觉得他稍显张狂,而此时,落阳下的宫帏之中相见却是那么和协,那么的相得益章。
小太监回望了我一眼,见我没有发威便感激流涕地谢过这男人后风一般地消失了。
“在下服部幽藏,见过皇后娘娘。”
他站在我对面,恭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