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尸口鼻之中含有灰烬代表死不瞑目这种说法,完全是宋玉用来蒙骗王捕头和仵作的,他的真正用意,只是为了弄清楚,这些人的真正死因。
仵作的答复,让他心中冰冷。这些庄丁全部是被人杀了后,再一把火焚尸。
是何人所为?目的何在?
宋玉脑中转瞬间闪过众多人名。
石布桐?张孔山?如烟?
这三人都跟他宋玉有恩怨,可是细想想,这三人又都不太可能。
他只是赢了石布桐两局双陆,害得石布桐被石家禁足,这点恩怨还不至于让石家做出此等残暴之事。
而张孔山,这个恩怨有点大。可对方是县令之子,真要迁怒楚家有的是法子收拾,何必行此下策冒如此大风险?
至于如烟……其中恩怨是昨晚才结下的,而且自己已经言明,不会再破坏对方设局。即便对方不肯罢休想要报复,时间上也不符合。
哪会是谁呢?
宋玉反复踱着步子,忽听宋二问道:“少爷,您有心事?”
心事?宋玉错愕片刻,笑了。
有毛的心事。我跟楚家非亲非故,楚家待我也视如敝屣,我何必要替楚家担心?只要证明此事非因我而起,我毋需自责,管他楚家死活?
想通后,一拍宋二肩头,宋玉道:“二子,你真是大智若愚啊!”
宋二挠头,嘿嘿傻笑。在他记忆中,以前的宋玉对他非打即骂从未夸奖过他。
还是脑子坏了的少爷好。
宋玉又回到牛车上,翻出肉干酒水分给宋二一些,主仆俩边吃边喝。
一只手从斜刺里伸出,夺走了宋玉手中酒壶。
“咦?骚年,你这是作甚?”
抢走酒壶的是楚留香,满脸苦大仇深,一口气喝完酒将空酒壶丢到远处:“姐夫,我爹要断我月钱。”
难怪楚凡会揍这小子!宋玉无语,干脆只吃肉干,楚留香还在诉苦:“没了月钱,我以后还怎么去见如烟小姐啊?姐夫,你得帮我。”
尼玛,你要是我儿子,看我不打得你哭鸡鸟嚎!
嗯?那个女人很有意思啊。
不愿接楚留香话茬,宋玉眼睛四处踅摸,恰好看到楚陈氏带着楚家家丁从废墟中出来。也不知是眼花还是怎的,他似乎在楚陈氏脸上看到了一抹笑容,隐藏极深的笑容。
楚陈氏来到楚凡面前,也不知两人说些什么,宋玉就看见楚凡哀嚎一声昏了过去……
深夜,楚家偏厅。
楚凡失魂落魄坐在上首,脸色苍白;楚玲珑与楚陈氏分坐两边也是双眼红肿忧心忡忡;楚留香懒散坐在最下方,眼珠乱转满脸不耐。
厅内一片死寂,久久没人开口。楚留香有心溜回去睡觉,奈何黄昏时分刚被楚凡暴揍一顿,不敢乱动。
终是楚玲珑最先开口:“嫂子,官府确定不是纵火么?”
宋朝因其建筑大多是木质,所以火灾频繁,朝廷甚至专门成立了消防机构。发生火灾后,尤其是一场导致十数人丧命的大火,官府肯定是要调查的。
楚家城外庄园的火灾,根据王捕头带人勘察以及仵作验尸结果,县衙判定并非人为纵火。
这个结论对于楚家来说,不啻于雪上加霜。
庄园失火,庄丁尽数烧死,楚家必须赔偿死者亲属一笔安家银子。
那处庄园是楚家贮酒之处,是楚家的酒窖。今春“开煮”所酿和丰春酒,尽数存放于庄园之内,只等秋季“卖新”时出窖。
开煮和卖新,是宋朝酒水业每年的两次大型活动。
春天“开煮”,举行的是酿酒仪式;秋季“卖新”,是指新酒成熟。每逢这两个特殊日子,百姓们都会想出诸多庆贺的项目,形成狂欢举动。无论是酿酒者还是饮酒者,都会情不自禁参与到活动中来,掀起一年两度的北宋酒文化**。
如今“卖新”将至,可楚家已无新酒可卖。失去自家招牌和丰春酒,还有多少人会去和丰楼吃饭?
除此之外,宋朝施行榷酒制,酒水由官府专卖,课以重税,严禁私人私自酿酒卖酒。楚家每年缴纳不菲税银,才能自酿自卖。
楚家今明两年的税银都交过了,但即将出窖的和丰春酒毁于一旦。税银是不可能退的,哪怕楚家一坛酒也没卖。
这些都是损失。
然而最大的损失还不是这些,而是庄园里的那口井,那口被堵死了的井。
楚凡原本是走街串巷卖酒的小贩,所卖之酒都是从官府和各大酒商处批发来的。之所以能够在二十年里创下偌大基业,全靠和丰春酒,而和丰春酒酿制的关键,就在于那口井里的井水。
可以说,那口井是楚家的根基,但现在那口井被堵死了,即便清理出来,里面的水质也受到污染。
楚陈氏带人在废墟中搜寻,除了寻找尚存的新酒外,就是想找到那口井,希望那口井无恙。而楚凡昏倒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得知那口井被堵死。
对于楚家来说,井被堵死虽然损失巨大,却不致命。真正致命的是,今年卖新楚家没有新的和丰春酒出窖,将会犯下欺君大罪!
前文交代过,皇帝赵祯**爱张才人,今年重阳天下名酒入东京给张才人庆生,而楚家的和丰春酒亦在天下名酒目录之内,是被指定进京的名酒之一,可现在全部毁于大火之中!
交不出酒来,楚家便是犯下欺君之罪,要抄家的。
若是有人故意纵火,或许官府还可能通融,可县衙定论已下,那场火是楚家庄丁不慎引燃,这欺君大罪的帽子,只怕楚家难以避免!
一句话,楚家很可能会因为那场火家破人亡!
“小妹,县尊老爷那边你就不用想了,除非你肯……”楚陈氏的话只说了一半,而后就用一副“你懂得”的眼光看着楚玲珑。
楚留香也知道自家与县令之间的瓜葛,插嘴道:“他想得美!那张孔山是什么货色?小爷情愿宋子渊当小爷的姐夫!”
楚陈氏摇头:“现在是咱们有求于县尊老爷,否则县尊老爷以此事为契机大做文章该当如何?”
“小爷才不管如何呢,总之小爷不能让那张孔山当小爷的姐夫。”楚留香顿了片刻,“其实不如去问问姐夫,他脑子灵点子多,你们不知道,昨日在越州,多亏了他,我才拿下了太白楼的如烟姑娘……”
“孽畜住嘴!”楚凡大喝一声,“你们三个都听清楚,不许对外说咱家的新酒全毁了。玲珑,你立刻派人将各地店里的和丰春酒全部收回,一坛也不许对外卖。大妇,你约束好府中下人,不得乱嚼舌根,只说咱们新酒并未尽数毁去。”
说到这里,楚凡看向楚留香,叹气道:“孽子,你给老夫滚回越州继续求学,家中之事不得乱言,听到没有!”
“那我的月钱……”
楚凡脸上抽抽两下:“一文不少你!”
楚留香乐了,楚玲珑和楚陈氏却是面面相觑。二人对视数眼,前者小心问道:“爹,你这么做可是要掉脑袋的啊。”
“不然还能怎样?左右都是欺君,还不如搏一把凑齐贡酒,只望官府查不出来。”
楚玲珑与楚陈氏默然。楚凡此举虽险,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偏厅内又陷入沉默,管家楚来福的声音忽然在厅外响起:“老爷,宋公子求见。”
楚凡皱眉:“他来作甚?”
楚留香一下来了精神:“快让他进来,说不定姐夫有办法解决此事。”
“小弟,休得乱言,我纵是嫁鸡嫁狗也不会嫁给他!”
楚凡瞪楚留香一眼,警告他一会不许乱说话,然后让宋玉进来。
“见过世伯。”宋玉进来后直奔楚凡,并未看旁人一眼。楚家的处境他多少已经从楚留香口中了解一些,只是不知道贡酒一事罢了。
“天色已晚,贤侄不早些歇着,有何事?”
“我有要事与世伯相商。”
“姐夫,你可是有法子助我楚家渡此难关?”
“住口!”楚凡大怒,“你下去歇息吧,休要在此胡言乱语!”
要是宋玉没来,楚留香巴不得早些下去休息。楚家的困境他知道,但并不上心。在他看来,天塌下来也有他爹他姐还有他嫂子顶,左右他是不需操心的。
可眼下宋玉来了,他反倒不想走了。撇嘴缩脖窝在椅子上,悻悻看眼楚凡,楚留香不再多言。
宋玉笑笑:“世伯无需动怒,我此次前来,就是替世伯化解一件烦心事的。”
“哦?”楚凡双眼微眯,“贤侄要替我化解烦心事?是何烦心事?”
“那个,嘿嘿,我是想提议,宋楚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吧。”
“什么?”
“咳!我是说,我想接触我与玲珑小姐的婚约。这样一来她也用不着嫁鸡嫁狗,世伯也能解决一件烦心事。”
“姐夫,你疯了吧!”楚留香跳起来大叫,“我都说我帮你搞定我姐了,你怎么……哎呦,姐,你干嘛打我?”
楚凡神情凝重:“贤侄,你考虑清楚了?”
“我想得很清楚。解除了婚约,我这就离开会稽,不会再叨扰世伯,两全其美何不乐哉?”
楚凡脸色越发阴沉,咬牙道:“你休想!你不就是看到我楚家如今遭难,怕受到连累想要及早抽身么?做你的春秋大梦,明日便让你与玲珑完婚,就算我楚家满门抄斩,也要拉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