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磨蹭了,快点!”夫子催促道。
唐赫一抬头,残阳将江水耀得通红……一句熟悉的诗句脱口而出:“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
见唐赫真的吟出了诗,众人一起觉得意外,凝神细听,等了半天却是再无动静。
“还有呢?”夫子问。
“忘了……哦,是还没想好。”唐赫只记得这两句,后面的真忘了。小时候背过,时间一长,没全忘就算对得起语文老师了。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好句好句,仅这两句就是绝妙之作,可惜不完整,可惜……”夫子叹道。
教课书上都编了的,能不是好句么?经典,哥们吟的是经典!知道不?唐赫挑衅地看看其他人,发现方婼儿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目光相碰时,方婼儿脸上神色一沉,轻声说了句:“半首而已,算不得好。”
唐赫心中一阵恼火,这妞儿和自己算是对上了,也不见你作的诗好在哪里!顺口溜嘛,老子也能作,非要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脑子略一思索,对夫子道:“刚才那两句是一时偶得,算不得数,学生这里还有一首。”
夫子喜道:“快快吟来。”
唐赫指指岸边的芦苇,又看了一眼方婼儿,大声吟道:
“芦花本轻狂,
盛时雪飞扬;
奈何无花时,
野苇也芬芳。”
方婼儿一听,脸色煞白,泪珠儿都险些掉下来。唐赫吟诗前看了她一眼,用意很明显,这诗就是在说她。女子最注名声,这“轻狂”二子,搁哪个女子头上都受不了,而且后两句分明是讥讽她,因没有其他女子竞争,才让她这个不受人待见的“野苇”也成了抢手货。
夫子念了一遍沉脸道:“堂堂男儿,心胸当如海般宽广,事事斤斤计较,与一女孩子怄气,岂是大丈夫所为。诗词歌赋是用来咏景抒情的,不是用来损人的,亏你读了许多书,连这点道理都不懂,枉为圣贤门生!”
唐赫也觉有些过份,垂首道:“老师教训得是。”
众学子揣摩出了诗的意思,脸色均是很难看,纷纷替方婼儿鸣不平,吵嚷着便要过来讨伐唐赫,却被夫子拦住了。
“这首不算,你再作一首。昔日曹植七步成诗,我观你刚才脱口而出,不见有半点犹豫,显然胸有成竹。曹植你是比不上,那就限你十步成诗吧,若作不出来,罚你在大家面前五体投地,公开向方小姐道歉。”
跪下向个娘们道歉?这可是男权时代啊,夫子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对对,我们没有这样辱没斯文的同道,他的做法不仅是对方小姐不敬,更是丢我们江陵才子的脸,应该公开向大伙道歉!”几个学子附和道。
我日,你们什么淫词艳诗都念得出口,还美名其曰道是“**”,老子规规矩矩的一顺口溜,倒成了辱没斯文。老子说的是芦苇,又没指名道姓地说方家妞儿,碍你们什么事了?嫉妒,这是**裸的嫉妒!好好,这是你们逼我的,不打击一下你们的自信是不行了,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诗词!
唐赫假装皱眉沉思一会,对夫子道:“学生已得了一首,也不知好与不好,请夫子品评。”
夫子不相信道:“这么快?”
唐赫一字一句念道:
“滚滚长江东逝水
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
青山依旧在
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楮上
惯看秋月春风
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谈中”
唐赫念得很慢,不是故意,而是在心中唱歌。背诗不会,但唱歌还是会的,看过“三国演义”,主题曲早就烂熟在心,可偏偏不唱着还念不出歌词。
唐赫念完,现场一片沉寂。
好半天,夫子大声道:“拿笔来!”
文人走到哪里,笔墨是不可少的,早有人准备好了笔砚,当然誊抄的事是用不上夫子亲自动手的。有记忆力强的口述,其他人补充,只一会,一首“临江仙”就拿到夫子手上。
夫子颂了一遍又一遍,最后道:“此作一出,恐怕江陵一时再无好词。好好好,想不到老夫离去之时竟见到如此气势恢宏的好词,他日到了京城,足以向同道炫耀一番,我江陵,我楚夫子门下也能出此精彩绝伦之词!好好好!今日当痛饮三杯!”
夫子的反应在预料中,唐赫没觉得有什么意外,倒是邵子文喜形于色,替唐赫高兴。先前邵子文还捏了一把汗,夫子发怒,又与众才子交恶,唐赫若是不能十步成诗,此事就不能善了。方家不用说,其他才子也不会轻易放过唐赫,那么他以后的日子定然难过。以前与唐赫交往,在一定程度上了解他的不凡,却不知道他如此厉害,随想随念,不用斟酌,出口成章,而且还是让夫子赞不绝口的佳作,看来所谓荒废学业,皆是谣传。
一众学子面面相觑,几时见到夫子如此癫狂的一面。将那词再吟一遍,说不出好在哪里,只觉得慷慨悲壮中夹着豪迈深沉,吟来荡气回肠,回味无穷。不管这唐鹏举是事先做好,还是即兴有感而发,能做出此词都证明他才气不凡。
“鹏举,你小小年纪,却有历尽沧桑后的豪气,可见你这些年吃了不少苦,老夫还道你意志消沉,撒手不管不顾,终究是错了。自今日起,你便是我楚离的门生,若再有人敢欺辱你,便是欺辱老夫!”
一般学子在夫子面前也称门生,但夫子自承的门生却意义不同,相当于亲传弟子。唐赫再蠢,到了这时也知道该怎样做,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言道:“恩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
夫子手抚胡须哈哈大笑。
邵子文率先拱手道:“恭喜老师,恭喜唐兄!”
紧跟着的是柳言,其他人也纷纷前来恭贺。唐赫有楚夫子的力捧,在加上两首半诗词,今天的事一旦传出,那“天才少年”的名头就会再次坐实,江陵地界想不出名都难。人都是这样,会锦上添花,却不会雪中送炭,那位骂唐赫最狠的书生脸上的笑容反而最灿烂,变脸如同翻书一样,那脸皮可不是一般的厚。
唐赫爬起来一一回礼。哈哈,这就叫打你脸你还得陪笑。你们这些所谓的才子不就是仗着会几句诗词就到处张扬,瞧不起乡下人吗?在你最得意的方面击败你,让你颜面无存,看你以后还得意什么劲!
袁公子好歹还有点羞耻心,没有过来,只是愣在当场,脸上青白转换,不知是恼是惭。
方婼儿眼中的泪水终于大颗大颗地滴落,只觉胸腹间梗得难受,脑海里一直问自己:女孩子抛头露面就是轻狂么?替表哥出头有错么?他……怎能如此说我……这个轻薄的登徒子!
一直和方婼儿形影不离的女子悄悄地拉了拉柳言的衣袖:“哥哥,你不是也想好诗词了吗?何不念出来让大家听听?”女孩子并不是脑残,只是在她心目中自己的哥哥永远是最好的,当有人出足了风头,自然希望哥哥能盖过他。只是她没弄明白,有些风头是盖不住的。
柳言瞪了妹妹一眼,转身对同伴笑道:“小妹说笑的,小弟今天心情浮躁,难有佳作,林兄不是得了一首吗?何不吟来听听?”
那姓林的面红耳赤,慌忙掩饰道:“忘了,忘了,刚才只顾吟诵唐公子的大作,早忘到九霄云外了。”
柳言会心一笑,再也不提。
“唐赫,你明天到书院来,为师有事交待。”此时暮色已渐渐降临,夫子叮嘱了唐赫几句,然后协同众学子一起离开。
赔稻一事,不了了之,待唐赫记起想追上去,又怕惹来夫子怒骂,只好作罢。
回到自己简陋的茅屋,唐赫弄了点吃的后倒头便睡。和几个文弱书生吵了一架,指桑骂槐地损了东家方小姐,甚至被夫子收为亲传弟子,在他认为都不是什么大事,根本就没放在心上。他却不知道,**之间,桃花岗诗会传遍江陵,加上佃户与女东家的故事,还有些添油加醋的说法,就连一些不通文墨的俗人也知晓了唐赫唐鹏举的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