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板”尚且肆无忌惮,足可以看出他身后的二夫人是如何飞扬跋扈。呆在老宅都被别人欺上门来,难怪方夫人不肯上京,还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既然夫人小姐都对“棺材板”的所作所为熟视无睹,自己这个管家何苦狗拿耗子闲操心呢?
唐赫本想撒手不管,但一口气实在难咽,见库房门锁着一把铁将军,便有心找找看管人的麻烦,于是问财伯:“这库房是何人看管,竟敢擅离职守?”
财伯看出了唐赫的意图,忙道:“看管库房的是康伯,也是方家的老人,我这老兄弟几十年来一直兢兢业业,从来没出过差错,关采办之事他也实属无奈。他这人没有别的嗜好,就爱喝点小酒,眼下已是午时,想必是被关采办拉去饮酒去了吧。”
如此一来,唐赫就无话可说了,库房与采办并无联手贪污的嫌疑,他总不能为人家一点小小的嗜好就揪住不放吧?如果一心找麻烦,先别说夫人的态度如何,单是眼前财伯这一关他就过不了。
突然发觉有些事情自己这个管家也无可奈何时,唐赫便有些心灰意冷,他一阵烦躁,将手中清单往财伯一塞,不发一言转身就走,连回账房看账簿的心情都没有了。
唐赫打算出门去散散心,谁知刚出府门就碰上了四少爷。
“唐管家哪里去,我正要寻你。”
四少爷挺了个肚子意气风发,大秋天还拿着把折扇指指点点,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文人似的。
“几天不见,四少爷是越发富态了,成了名人,姑娘们围着团团转,四少爷还有时间来找唐某啊?”唐赫挪揄道。
“唐大哥就莫要取笑小弟了,走走走,随我吃酒去,小弟有事找你。”四少爷拉了唐赫就走。
唐赫早就想狠狠敲诈一下四少爷,再加上正好是空腹,便二话不说,随了他而去。
就近找了家酒楼,四少爷本想找间雅室,哪知大堂有人卖唱,唱的正是“月儿弯弯照高楼”,二人都来了兴趣,便随便寻了个空位坐下。
卖唱的是一个老头与一个小女孩。老头衣衫褴褛,头发胡子花白,满脸的沧桑。小女孩约莫十一二岁,瘦瘦小小,穿了件大人的衣衫,脸色呈不健康的苍白。
胡琴声凄凉,歌声婉转,一老一少沿桌乞讨。
大堂里只有几桌坐了客人,见女孩唱得好,几乎每桌都赏出了几个铜板。到了唐赫这一桌,四少爷往那粗瓷大碗里扔了一小块碎银,以至于小女孩停下来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
老少二人离开后,唐赫问道:“四少爷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大方了?”
四少爷故作惊讶地反问道:“本少爷向来大方,唐大哥你难道不知道?”
唐赫心里暗笑:说你胖,你还喘上了,恐怕是因为人家传唱你这个大家的词曲,你一时得意忘了形吧?
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四少爷刚才的表现还是令唐赫很赞赏,他恭维道:“四少爷不仅是名动江陵的词曲大家,还是乐善好施的慈善家,唐某是打心眼里敬服啊。”
四少爷还算有自知之明,谦逊道:“哪里哪里,在别人面前小弟是大家,在唐大哥面前却是万万不敢的。”
唐赫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四少爷,前几天你送了个请柬给我,我就觉得奇怪,那婉云姑娘与我素不相识,又怎会邀请我去群芳阁?”
四少爷表功道:“这都是小弟我一手促成的,那天我与婉云姑娘彻夜长谈,向她提及了大哥你的许多好处,婉云姑娘听我之言,便提出见你一面。唐大哥,我为你促成如此好事,你可要好好感谢感谢小弟我。”
唐赫心下寻思:那婉云栖身青*楼,什么样的才俊没见识过,岂会听你四少爷几句好话就邀请一个人,多半是你这蠢少爷不小心漏了口风,被人家猜出词曲的作者另有其人,所以才有了请柬这么一出。
唐赫也没说破,转口问道:“如此说来,四少爷已得偿心愿,与那花魁有了一夕之欢?”
四少爷支支吾吾道:“那个那个……婉云姑娘是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的。”
闹了半天,没吃到荤啊!什么卖艺不卖身,进了**,哪还有清白女子,定是人家没相中你四少爷。
“四少爷,欲拒还迎、拿捏作态一直就是这些风月女子惯用的伎俩,四少爷既然已经登堂入室,何不直接推到完事,我就不信那婉云姑娘还能告你个非礼不成。”
四少爷目瞪口呆,这唐管家,号称第一才子,竟然比老子还粗蛮……不过他这建议倒挺合老子心意的。
“唐大哥,小弟今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婉云姑娘让我问问你,为何不去群芳阁。”
要去找小姐,也得有那个心情不是?外面几个杀手惦记着要老子的命,老子还往那地方跑,岂不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唐赫当然不会实言以告,他故作为难地道:“四少爷,去那种地方是要花银子的,我不过一小小管家……”
“原来是没银子啊,早说啊,本少爷赏你就是!”见到唐赫寒碜模样,四少爷一下子找回自信,那副少爷派头又拿了出来,“啪”地一声,一个银袋子扔在桌上。
“谢四少爷打赏。”
唐赫正要去拿桌上的银袋,没料到旁边伸出一只手来,先一步将银袋取了过去。
“我当是谁如此大方,原来是四少爷!”一个声音道。
唐赫抬头,敢在虎口夺食的是一个锦衣男子。这锦衣男子三十多岁,八字胡,小眼睛,长相别提多猥琐,但偏偏趾高气扬,典型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再看锦衣男子后面,三个男子中有一人唐赫见过,正是库房门前交清单的家丁。
看到家丁,唐赫心中就有了数,打算先冷眼旁观。
却见那锦衣男子掂了掂手中的银袋道:“还真不少,二三十两银子说赏人就赏人,看来四少爷是发了大财。四少爷,既然你有钱了,那借我的银子是不是应该还给我了?”
四少爷见了来人,刚刚的少爷气概一扫而光,心虚地道:“我……我没钱。”
“四少爷,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些年你少说也从我这里拿了五六百两银子,我念着与四少爷的交情,一直没有催你还,如今你有银子赏人,却没银子还我,是何道理?”
四少爷叫道:“哪有那么多,明明才借了一百多两!”
“嘿嘿,四少爷,莫非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的那三百两?”
“你……你不是说那是孝敬我的吗?”
“唉,四少爷,你要我怎么说你才好,拿三百两去孝敬人,我关某还没大方到如此地步,再说,四少爷你也该掂量掂量,自己值不值那么多钱。”
“你……”四少爷气得不轻,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些银子就当是利息,我先收下了。”
见锦衣男子要将银子往怀里揣,唐赫开口道:“阁下是不是先弄清楚,这银子的主人究竟是谁。”
锦衣男子打量了一下唐赫,挑衅地道:“我说我就是银子的主人,你难不成有意见?”
唐赫平静地道:“四少爷将银子赏了我,那银子就是我的了,你若是缺钱花,借给你也未尝不可,不过我事先声明,唐某人的利息可是高得很,到时候就不是几十两的事了,你可要先想好。”
未等锦衣男子开口,他身后的家丁跳出来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关大爷无礼,惹恼了关大爷,小心一顿乱棍活活打死!”
唐赫摇摇头讥讽地道:“一个小小的采办,连管事都不如,竟敢称关大爷,看来方府是没一点规矩了。”
锦衣男子脸色一变,正要发作,却被他身后的老者拉拉衣袖阻止了。
那家丁却不知好歹,骂道:“好一个作死的狗奴才,老子今天就让你这新来的知道什么叫规矩!”说着上前就是一巴掌。
唐赫哪容他得手,一脚踹出,将那家丁踹出老远,“哗啦哗啦”撞倒了许多桌凳。
老者向锦衣男子低语几句,站出来道:“误会误会,唐管家,关采办刚从外面回来,不认识唐管家,还请唐管家看在都是方家人的份上,不要计较关采办的鲁莽。”
唐赫依然端坐不动,问道:“你就是库房的康伯吧?康伯,夫人小姐对府中老人一向极为看重,许多重要的地方都交给这些老人看管,小子希望康伯不要贪图一时的口腹之快,坏了大半辈子的清誉。”
“唐管家说得是,老朽日后一定警醒。”康伯转身对锦衣男子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唐管家,你们认识认识吧,老朽我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