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林黛玉听紫鹃说起宝玉要成亲,千愁万恨,堆上心来,想到身不由己的苦楚,一时万念俱灰,竟一天一天的糟蹋起身体来,不吃饭,竟只吃起药来,人参养容丸比平日多吃了一倍,平日里,还能睡两三个时辰,近来竟是彻夜不眠,只是写经,开始紫鹃,雪雁还陪着她,有时候实在是困得睡了一会,醒来看黛玉还是手执素笔,一笔一划写着,泪珠段段连连的,早已湿透了罗帕,正是:瘦影正临春水照,卿需怜我我怜卿。紫鹃看黛玉这样,也不知道怎么劝,千言万语,确不知从何说起。只是默默的把灯芯挑亮一些,添了一些茶,悄悄的把燃的香里加了一些安魂香。紫鹃道:“姑娘,已经三更天了,还是躺会吧。”黛玉道:“不怕的,只望日后见了爹娘和林家的祖宗,她们能原谅我的不孝。这些经书也算是我的忏悔吧。”紫鹃听了这话,泪水就留了下来,怕招的黛玉更是伤心,忙用罗帕擦去,那泪水竟是越擦越多,一时把持不住,紫鹃转头就跑出去了。黛玉看着门帘的珠子叮当叮当的作响,一时千头万绪,一用力,竟花了宣纸,再也写不下去。贾府中,这几日天天忙着宝玉的婚事,团团转,加上王熙凤这几日身子不爽,强撑着,总不免有疏忽的地方,王夫人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边是自己的外甥女,恨不得把压箱底的东西都拿出来,希望能够体体面面的过完这桩喜事,盼着以后能够儿子能够从此改了心性,黛玉这里不过贾母每日让人请医调治,太医开的药方,黛玉也不管是什么,端起就喝,这身子骨是越喝越弱,不过半旬时间,奄奄一息,垂毕怠尽。
贾母看这病确也奇怪,平时里,黛玉身子骨一直很弱,确不似这几日,竟像是在求死。将紫鹃,雪雁叫过去盘问了几回,问吃药,如何,两人也不知作何回答,只说:大夫开的药都按时吃了。贾母看问不出所以然来,只是吩咐她们好生伺候姑娘。第二日早上起来,让鸳鸯扶着自己,也不带其他丫头颤颤巍巍的走到大观园,只是吩咐丫头“如果有什么事情找我,只说我去看看宝玉。”走到怡红院,看宝玉呆呆的坐着,也不说话,见老祖宗来了,也不起来,袭人说:“叫老祖宗。”宝玉就跟着叫:“老祖宗。”贾母看着老泪纵横:“真是冤孽啊,我怎么碰到了这样冤家。”安慰了一会宝玉,吩咐袭人好生照顾宝玉,嘱咐了半日,方扶着鸳鸯到潇湘馆里,看潇湘馆里那一抹绿竹,夏日里碧绿苍翠,一时绿影婆娑,烟雾绕饶,看的贾母一阵恍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老祖宗,老祖宗……”鸳鸯叫了几声,贾母方醒过来。只是吩咐鸳鸯,在外面等着。也不用人打帘子,径自走到黛玉的床前,叫声:“玉儿……”早已泪流满面。黛玉睁开眼睛,看来人是贾母,挣扎着要起来,哪里坐的住,紫鹃过来,扶着黛玉坐着,一时动了血气,咳嗽起来,吐了一口血,贾母连忙给黛玉擦了嘴,亲自给黛玉喂了几口热参汤,黛玉方平静下来。“我的好玉儿,怎么几日不见,你变瘦成这样,你这样,让我怎么跟你的父亲,母亲交待。”说着,掉下来泪了。“玉儿不孝,让老祖宗担心了。”黛玉气喘吁吁地说。
“今日这里没有什么别的人,紫鹃向来不是你的外人,外祖母今日来却有些话要给你说。”
“玉儿且听老祖宗训示。”黛玉低头说。
“玉儿,可否告诉外祖母,心里在想什么。”林黛玉却是只管摇头,泪水却似短线的珠子,湿了罗帕。
“玉儿这般糟蹋自己的身子,可是不想活了。”一句话说出来,不啻惊雷,说的黛玉抬起头来,可是一双含情目中泪水盈盈,看的人毫不怜惜。
“记得当日,你爹爹写信将你托付于我,信里宁宁嘱咐,让我好生照顾你,还说他的玉儿万事皆可自己做主,不用我这个老婆子操心,只是今日我看玉儿,却像是自己做主年纪轻轻,就放弃这条性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是不孝啊。”黛玉似有千言万语,却只是哭。
“你母亲当年虽是先皇赐婚,与你父亲并结连理,却也夫妻相敬如宾,奈何林家子嗣不旺,你弟弟幼年夭折,只留下你一根独苗,你父亲再无兄伯叔弟,你今日觉得生无可恋,却让林家绝后,却是不忠。”
“在贾府中生活了五六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你的舅舅,舅母,你的兄弟姐妹,朝夕相处,你狠心抛下我们,是为不仁。”
“且不说宝玉平日待你如何,今天他为你痴痴呆呆,你却让他看到红颜白骨,却为不义。”
“我老婆子平时里百般疼惜,万般怜爱,念你从小便失去父母,念你孤苦,你平日书读的比你的姐妹们多,见识更比他们广,总想也对得起你们林家书香世家,却不想养出这么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孙女。”老祖宗一席话说来,说的林黛玉又低下头,泪水却也再没有停过。
“想我的玉儿也不是不晓大义,不通大理之人,可不可以告诉外祖母,我的玉儿到底有什么苦楚。”贾母将玉儿拉过来,抱在怀了,用手摸索着,那声音缓慢而低沉,充满了岁月的忧伤,“我像玉儿这么大的时候,也干过傻事,那时候啊,我是史家的大小姐,自是千般宠,万般爱,我不过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一个少年,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依斜桥,满楼红袖招,说的便是他了,他那时不过是一回头,我便再也忘不了他,总是想着也许有一天,他会来娶我,当年选秀,我指给了你外祖父,花轿上,我频频外望,却看不到他,就这样,到了贾家,由媳妇熬成婆,这其中的辛酸是无论我的玉儿再聪明也想不透的,只有这样撑着,等两眼一闭,才算真正的解脱。玉儿,责任有时候比情啊,爱啊更重要。玉儿可是明白我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