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紧张嘛。你的关心,本大爷早就收到了。”丞焰双手啪得一拍,又渐渐打开,一柄黑沉沉的铁剑也祭了出来,“依依扮成我去打你的时候你一定伤心的要死,哈哈……”
“胡说!”天亦脸上因为酒意微微红了,一剑如电朝丞焰刺去,“她当时没戴着手套,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你这个有洁癖的死变态!”
“死猴子,看剑!”
隔了两个院子,剑声酒香渐远。仙乐楼疏岚平时不大来,只因这里是他为歌社客人们吹奏抚琴的地方,他更喜欢弹奏给自己一个人听。
疏岚阖了门,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央。四壁陈列的名贵乐器都是客人所赠,他从未用过;他的法力也不能轻易用来吹奏碧玉笛,因为那些力量,只有在最关键的时刻才能拿出来,保护最重要的人。
空荡的琴案上也有些扎眼。疏岚想起来,他唯一的琴已经送给绯雪,送还给妖界了。
他一个人在空空的琴案边坐了下来,有些寂寞。
没有弹琴的人,也没有听琴的人,没有要爱的人,也没有爱他的人。
疏岚低眉望着满地的月光。清澈的月光中突然晕出一片绯红,就像月光流了血。
是她。
“笃笃笃。”门扉上响起一阵清脆的叩击声,疏岚笑了,来的好快呢。只是不知道,她何时有了敲门的习惯。
疏岚薄袖一扬,清风瞬起,吹开了门。绯雪便盈盈立在门外,一身血一般的绯红。
他想要继续微笑,却诧异了。绯雪捧在手里的东西不是……
诀桑琴么?
像做梦一样。绯雪一步一步走过来,慢慢将诀桑放置在案上。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它。
绯雪面对着他坐下。她问道:“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弹琴?”
疏岚摇摇头,苦笑道:“现在的我,可没有足够的灵力压制魔琴的杀气啊。”
绯雪右手举在耳侧,打了一个响指。红光弹动,淡淡笼罩了这座小楼:“现在有了禁制,乐声传不出去,你可以安心弹琴了。”
疏岚心中一震。他不是不知道,绯雪已经被妖王废黜了地座使一职,若他所料不错,绯雪同他一样,身上的灵力都在慢慢消退。
“不用如此浪费……你的灵力也已不多,还要留下来,保护最重要的人。”疏岚虽如此说,手指却在细细抚摸诀桑无形的琴弦。
这是他的老友,超越了仙妖的界限。或许不需要知音,有琴,便够了。
“如果你想感谢我,就为我弹一曲吧。”绯雪笑道,“还是那一曲《与君同醉》,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疏岚双手安然抚琴。月光在他神赐的手指下凝结,干涸的琴音已经沉寂了太久,正需要一个真正懂琴的灵魂来浇灌。
“等弹完这一曲,我们就启程吧。”绯雪侧耳听着隔院的刀剑声,就和他们一起。去救棠雨。去救她这一生一世,最想守护的人。
仙乐楼下。灵渡背着剑倚墙站着,楼上没有动静。他终于走开,向那个剑声渐止的月眠庭走去。
二十年了,没想到还能回到人界。
灵渡脱下布帽,把自己的脸暴露在人界新鲜的空气之中。他没大口去呼吸,因为二十年前绯雪为了把他带进妖界已将他的身体魔化,幽冥地府浓重的雾气和人界的空气呼吸起来已经没有区别。
他更没抬头去看星星,星光刺眼,像天上神仙的眼睛在审视。不像在幽冥,头顶只有一片紫色浓雾,谁也看不到他,让他觉得安全。
虽然在那里并不被接纳,但是最起码,还有一个人爱他……
绯雪。虽然她从来都没说过。
灵渡步入月眠庭,先前在这里试剑的两个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一黑一蓝两把剑交叉着悬插在水面上。
“灵渡?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天亦,他还在。灵渡转身,面无表情得说道:“我为什么不能在?”
“既然你在这儿,那绯雪,那绯雪在哪儿?”天亦急问道,“绯雪还在幽冥地府么?她去救棠雨了么?”
“主人当然是这世上最关心棠姑娘的人,不像某人,在这样危机的关头还有时间饮酒斗剑。”
灵渡这般冷嘲热讽,天亦倒也不生气,忙拱手道:“恳请阁下相告棠雨在妖界的情况,天亦感激不尽。”
看着天亦神情如此真挚,不惜对自己低声下气,灵渡也无意多做纠缠,叹气道:“棠雨姑娘被关在喑血殿,正是主人之前的处所。不过现在那里已经由新任的地座使红豆接管了。”
听罢灵渡此言,天亦的惊讶非同小可。绯雪到底怎么了?难道她现在连红豆都打不过?
“你的主人她……现在可好?”天亦不由对那个女魔头产生了同情,她是那样心高气傲,现下不仅在妖界地位一落千丈,还无法救出棠雨,一定很不好受。
灵渡不说话了。至少主人早已看透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她早就没有畏惧。
——自从二十年前,屠魔大战爆发之夕,赐予她生命的血魔再度现世,她就了然,自己光风霁月的日子,已经不长了。
“如果我不能复生,你也不能长久。”血魔是这样对她说的,“把你身上的不死之血给我,我们可说是相辅相成,各得其所。”
“不。”绯雪向来不屈从于任何威胁,“我凭什么要相信你?”
“呵呵,你不相信我,却要相信那个,令你活着的愚蠢理由?”血魔残破的躯体,只剩一条猩红的血光,夕阳般抹在冥界紫色的天空之上。如同微笑。
“我为了她活着,无论做什么,都是无怨无悔。”绯雪望着天空中那道残血,没有丝毫让避。
“既然心中如此笃定,又何必急于说出来?”血魔怜悯道,“你既如此肯定,可敢跟本尊赌一局?”
“乐意奉陪。”绯雪手指缠绕着自己一缕黑发,既而向风中轻轻一抛。
“那个让你伤心的人……”血魔说着,竟自天空中的血痕下起一场血雨。血滴淋在绯雪身上,没有将她白皙的皮肤污染,而是如滴入海绵一样,被吸收了。
“每次你为她伤心,都要来这里,血祭。”血雨如种子般在幽冥墓地上播种,生根,发芽……最终长成一条森白阴寒的骨架,如白骨铺就的道路一般,直通喑血殿门。
“把你的血给我。”血魔狞笑着,天空中,他的残影落下,正拓印在喑血殿门上,细长幽绿的眼睛,就这样照耀着绯雪,无数次献出鲜血的道路……
那是血魔第一次出现。第二日,屠魔大战爆发。第十日,绯雪没有想到这么快,她便得知了海棠无法重回云海,而是要堕入尘世,受尽痛苦轮回的消息。
第十一日。绯雪没有眼泪,她走出喑血殿殿门,知道背后,那一双幽绿的眼睛,正注视着自己,一步步走向绝望。
她踩在那些白骨上,白骨仿佛被她踩痛,不安得扭动着。奇怪的是,她自己也是一样的痛。
原来是这样,我们,本是一体。
“我的身体是无法流血的。”绯雪走到墓地中央,望着那片燃烧着自己血液,以及其他亡灵的血池,“你要我怎么做?”
“你果然来了。”血池中吐吐冒着泡子。血魔难道就在这血池中滋养,等待恢复元气么?
“第一次,可能有些痛苦。不过,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你,会习惯的。”血魔答道,“你自己身上最坚硬的部分,还不够撕破一根血管么?”
身上最坚硬的部分……他是说牙齿?绯雪心中一寒,抬起洁白的手腕。
她深吸一口气,将手腕抬到嘴边,张口咬了下去。
血流如河。
“灵渡,不要说了。”
灵渡刚刚为天亦解释完这一切,绯雪出现得正是时候。她不愿让任何人知道自己的脆弱,可是到了现在,好像也没理由再装下去。
“我因久离天界,仙气溃散;又被血魔剥夺了太多不死之血,魔气也在衰弱。”绯雪说话时脸色并不难看,“我法力不够。要想救出棠雨,只有靠你——靠你们。”
天亦不禁感慨。谁能想到,这个差点一剑要了自己性命的魔女,有一天竟会成为他的战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