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就在分出胜负的一剑刺出的同时,天亦的眸子却由纯金变回了湛黑——天亦已经苏醒,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行动,而不是听从于灵石金魄。
他放走了吹尘。他对他说,你说我伪装正义也好,瞧不起你也好,总之我会找到不用伤害你就可以拔除妖王蛇手的方法,而不是用杀掉你来解决这一切。
“哼,天亦,要论假仁假义,只怕这些虚伪正道还都及不上你。”吹尘冷笑着收回蛇手,“你故意饶我一命,可是想问进入幽冥地府的方法?”
幽冥地府乃是妖鬼魔类聚居之地,修为高深的妖魔自有往来人冥两界之法。但据天亦所知,连接人冥两界的只有一口供亡魂往生的轮回井,只有亡魂可以通行。
“你杀了我便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吐露半个字。”吹尘对妖王绝对忠诚,他早说过——是别人绝对无法理解的忠诚。
天亦冷冷道:“呵,你若以死明志,你身上的蛇手也会一起残破,妖王便永远无法恢复原有的力量——这就是你想要献给妖王的忠心?”
天亦说得不错。吹尘恨恨瞪了他一眼,不得不承认,他已经被天亦制伏了。
“所谓幽冥地府,便是只有妖魔和鬼魂可以进入的地界,凡人若想进入,则必须将肉身留在人间,只不过那样也就与死无异。”吹尘冷笑道,“若想带着肉身去往,只有两种选择,一是道隆以上境界护体,二是入魔将身体魔化。”
“以你体内的庞大浊气来看——现在入魔,并非难事。”
天亦并不理会吹尘的讽刺。离魂之法他曾在微澜门的典籍中看过,至少要达到道隆境界。而自己目下只将金魄灵石之力发挥了不到两成,只达到贯通境界,远远,不够。
慢着,棠雨也一样是境界不够,是如何两次带着肉身被掳去幽冥地府的?天亦思忖片刻,心下了然:对了,棠雨身上的神花有着逆转轮回的神力,她灵肉相合,故能来去自如了。
天亦一个人在廊下喝了半夜的酒。翌日凌晨,房门才终于开了。
若晴眼圈微微有些黛色,治了一夜,她已很是疲累。她端着水盆走出来,一盆清水已被从丞焰体内逼出的毒素染黑。
“妹妹,辛苦了。”天亦帮若晴接过水盆,接触的瞬间感觉到,她的手指还是冰凉的。
听得天亦一句关怀,若晴精神立即一震,摇头道:“没有什么,丞焰大哥已经没事了。再歇数个时辰,他便会醒转。”
数个时辰,这么快?天亦不禁哑然,妹妹的医术永远超出他的想象,他原以为倾城妖孽会昏迷个三五天呢。
更要命的是,柳依依已经被吹尘给弄走了——等会儿丞焰醒过来,自己该怎么解释?
“哥哥你……怎么了?”若晴见哥哥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有些奇怪。
“啊,没事没事。”天亦急忙将若晴推回房间去休息,一面解释道,“我去把这个倒了,你先休息,倾城妖孽交给我跟疏岚就好!”
天亦急急忙忙端着水盆走去,这些剧毒的东西,还是找个地方妥善处理的好。正走着,却在回廊拐角处撞到了疏岚,一盆毒汁几乎要洒到他的身上。
疏岚走路竟是没有声音的。在这之前,天亦从未触碰过疏岚的身体——他几乎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撞到了。
疏岚的身体就像一团薄雾,轻飘飘的不像实体。但那的确是肉身,而非魂态。
天亦忘了道歉。他在猜测,那是疏岚身体的特性,还是他的肉身出了什么问题。
疏岚皱眉看了天亦手里的水盆一眼,说道:“随我来。”
他们一前一后在廊上走着。廊柱栏杆一律水墨黑色,廊侧池水清澈,倒映着天空的蓝。
两人沉默着,短短的廊子似乎走了很久。月眠庭外的歌社穿云而来,静静在水面上飘着,水色音声相和,任谁听了都是清心怡神的。
“若晴姑娘还不知道,她跟亦兄……不是亲兄妹吧。”疏岚突然问。不过他没回头。
“啊……嗯。”天亦回答着,有些心虚,他可是一早就知道的。也许到了今天这一步,不该再瞒着若晴了。
“那么,请你别告诉她。”疏岚突然停了脚步。天亦水盆一晃,盆里自己的倒影,有些扭曲的恐怖。
为什么?天亦不解。一边水池中却爬过一条绿色的水藻缓缓伸进水盆里。是毒藻怪,它能净化毒汁,用为自身的养分。
“亦兄不会看不出来吧。”疏岚继续向前走着,“若晴十五年的生命里,只有亦兄一个男子。若是她得知与亦兄并非血亲,那对你们二人都不好。”
不好。天亦心中一震,疏岚说话向来委婉,可这次他措辞不是“不妥”,而是一个斩钉截铁的“不好”。
“你这话是何意?”藻怪已经吸饱毒液退去,水盆空了,天亦手上却仿佛仍有千钧之重。
天亦这才终于细想若晴昨晚的样子。她的眼神,她的眼泪,她……
水盆咣当一声掉在地上。他果然不能说,他的确不能说。
因为若晴想要的,他永远都,给不了。
这天夜里。天亦又是一个人喝酒,只不过将地点改在了丞焰房间的屋顶上。
一坛又一坛。天亦的醉眼几乎已经看不清天上的星月,他却还能清晰得听到棠雨在他身侧醉眠的呼吸声……
折磨。心痛。心乱。幸福。
她走了,思念如慢性的毒药,一天比一天厉害。
“咣哴”,天亦把喝空的酒坛往地上一砸,仿佛要发泄这一切。他冲下面喊道:“妖孽,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醒了!快上来陪我喝酒!”
“滚!本大爷重伤刚好就得去陪你喝酒?你不拿本大爷当人啊!”
听着下面骂骂咧咧,房门被一脚踢开,天亦反而觉得心里一阵畅快。他喊道:“少废话,让你上来你就上来。”
没办法,现在只有卿丞焰能陪天亦一醉而欢,晴儿体弱不胜酒力,疏岚又是个滴酒不沾的家伙,无趣的很。
天亦闭着眼,仰面躺着,那个火焰般的黑影一掠到了屋顶上。他果然恢复得很快。
丞焰一口咬开酒坛盖子,吐到一边,他瞥了一眼地上一大片的酒坛碎片,恶狠狠道:“你再这样喝下去,小心修为掉光光!”
修为,对了。天亦也是同样开了一坛酒,现在修为是最重要的。以前不知道为何要修仙,而现在……
他只有在最短的时间内提升三个境界,才能使用离魂大法进入幽冥界,救棠雨。
“我也是一样。”丞焰在天亦身边坐下来,“我都知道了。在那个刑室里发生的所有的事,我都知道。”
那时的丞焰不过被青幽毒液封住,不能说话也不能动罢了。他能听到,听到依依为了他所牺牲的一切……
吹尘故意留下他的听觉。因为他知道,这才是对卿丞焰最好的折磨。
原来倾城妖孽现在心里并不比天亦好受。天亦一仰脖,一坛烈酒尽数饮尽。他举袖一蹭嘴角,“咣哴”一声,又在地上掷了新的碎片。
他接着又要去开另一坛酒,却被丞焰拦住:
“你到底要喝到什么时候?疏岚那个家伙虽然大方,你也不至于要把人家家底喝光吧!”
天亦甩开丞焰的手。稍稍有些用力,头竟然晕了。他暗笑自己无能,没立即把酒灌进嘴里。
“要不我陪你下去打一架,也算是修行了?”丞焰摇摇手里的酒,邪邪笑着,“野猴子,答应我,喝完这一坛,就乖乖去修炼?”
好吧。天亦将酒坛一举:“干!”
“干!”两只酒坛碰撞在更盛的月光之下,天亦先喝罢,不由看了丞焰一眼。怎么他总是可以这样无忧无虑,自信满满地笑着,他就……不痛苦么?
“妖孽,你真的就有那么放的开?”天亦从屋顶站了起来。
“呵,那是自然!”丞焰将酒坛一掷,拍着胸脯道,“本大爷喝酒,一为了痛快,二为了陪朋友,可从来不像某些野猴子……”
“你说什么?”天亦目光一凛,一柄长剑已经赫然在握。不过只是一柄落满了夜光的青锋罢了,没有加上任何法力和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