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天亦若晴兄妹两个的身影在她脑海中忽闪而过,头痛欲裂。
“那个下毒的人,他为何要阻止你成仙我不管。你只告诉我,他还会对若晴不利么?”棠雨因无法自遏怒火,内息一时大乱。
令她没有想到的是,这漫山的风光云露,竟都如有灵性般汇作一股温柔调和的能量,引导着她的气息慢慢流转。
风之气,光之力,云之神,露之精。自然之能的辅助之下,棠雨只觉不但气息平稳,且神清气爽,似乎增了不少功力。
只是不知这无限充沛的自然之力,也助恶人么?
“你问这是为何?”潋滟似乎错愕,莲步轻移,再次走到浸没着云岚飘渺的悬崖之边。
“你告诉我!”棠雨掌力凝聚,只觉心中充溢着无限的力量——仿佛刚才那刹那的借力,已经足够她与水之守护一战!
潋滟心中微微一笑。也难怪,天亦与若晴虽不是嫡亲兄妹,但本性都善良和平,急人之难,且一个风姿俊雅,一个楚楚可人,谁见了也不能不喜欢的。
她纤手掬了一把晶粒,又如舞袖般向崖下漫漫飘洒。
仿佛这崖下云雾隐藏之中,漂浮着千万干涸枯竭的灵魂。而潋滟正是赐予希望与光明的雨神,悲悯得拈着杨枝,将生命之水播撒而下。
“再不会了。以后他对付的人,便只有我。”
潋滟背对着棠雨。她背对着整个世界,只面对着这个世界所有的痛苦。
听得潋滟一言,棠雨仿佛得到了承诺。她再也无法忍受着山崖上刺骨的寒风,飞一般的跑了下去,再次将自己暴露在细雨中。
她没有撑伞。烟雨濛濛,拯救明锻性命的晶粒还在她袖袋中跳动。就像她未尽的誓言。
——“告诉若晴,欠她的这份情我一定会还。”
翌日早晨。阳光刚刚开始变得清透温暖,早食摊上,新作的包子米粥热气腾腾;街边店铺,睡眼朦胧的小二哥打着哈欠揭去窗板;闺阁屋中,正值妙龄的少女春梦初醒,开了菱花镜,慵懒梳头。
一派众生和乐的凡世之景。只有那个酒坊街边的白衣剑客,他虽抬头仰望天空,身影却是萧索,与这太平胜景格格不入。
再过两个时辰,那只画眉鸟,就要衔药而来。
天亦闭上眼睛,细细听辨着所有入耳的声音。他不由眉头紧皱,那风擦着御空法杖发出的声音,似乎还没有进入景逍城。
但那小鸟翼下的风声,却越来越近。
怎么,难道封神派这么快就察觉了天亦计划,提前了画眉鸟每日来送药的时间?
苍空中,一点黑色的鸟影愈来愈近。而棠雨,还是没有回来。
赶不上了么?天亦倏地抬起头,无名狂风卷起,他白色的流云披风飘展,令他如雪鹰展翅,目光炽烈如电,而神定如山得等待着他的猎物。
就在这一瞬间。画眉的翅膀几乎已经捎到逍遥阁房间的窗棂,天亦手高举过头顶,他的眉头却突然舒展开来。云影落在他一双清冽的瞳子中,就如穿云渡月——
他如像女神祈祷般仰着头,朝着青空招了招手。
时光突然寂静,一滴水线如月神的眼泪般从天而至,如穿越了九重天般漫长。但就在那一滴晶粒之光触到天亦指尖的同时,他双指一屈,击得晶粒流星似地朝画眉鸟直射而去!
与此同时,那一扇小木窗也正在被打开,画眉双翅急扑,就要降落。
“叮”……飘忽而清脆的回声。看着那只从窗中伸出的手温柔得摸了摸画眉鸟,又摊开接了画眉鸟嘴里吐出的药丸,天亦终于松了口气,高举的手终于落下。
好险。天亦回身,那个水绿裙衫的女孩子正盈盈站在他身后,手中玩转着法杖,咯咯冲着他笑。
这丫头自作聪明,竟给法杖加上了空劫遁音符,害自己白紧张半天。
“你怎么知道我能赶得上?”棠雨才系上先前装着晶粒的袖袋扣子。
“因为我知道你会的。”
逍遥阁。天亦斜坐在门外阑干上,他不禁低头向楼下看去。恍惚中似乎看到一个梳着玲珑髻,摇着扑蝶小扇的小丫头,正在楼下仰着脸朝自己笑。
那时她的笑,是那么纯净自然,没有秘密。但看这样天真无邪的笑容,谁能知道她会是奸细?
天亦不禁喟然,自嘲得摇摇头。
门却突然开了。坠儿扶着门框,蹬着门槛子站着,仿佛早就知道天亦会在这里,她没有丝毫惊讶。
“明锻公子已经醒来。”坠儿望着天亦,眼中没有丝毫波澜,“劳亦公子费神了。”
坠儿已不打算继续她的戏码,决定要撕破脸了么?天亦抱着肩站起来,看坠儿没有让他进去的意思,便说道:“既如此,坠儿姑娘也该放宽心了。告辞。”
“等一等!”坠儿急急扯住一只脚已经跨下楼梯的天亦,手指颤抖,“明锻公子刚刚苏醒,身体还很虚弱……”
“嗯,但有姑娘悉心照料,我想明锻兄定会很快好起来。”天亦转头,轻笑道,“坠儿姑娘可有什么不放心的?”
坠儿松手,在天亦袖子上留下五个被汗浸湿的指印。她摇头道:“你……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你不怕我……趁机杀了他?”
“你不会的。”天亦缓缓道,“若你真心要杀他,就不会把刚才那粒丹药喂给他。”
“那粒丹药表层被我微澜门天仙玉露所包裹,自会浮出灵光,散发灵道圣水之气,你既是封神派培养的奸细,不可能不知。”天亦眼中波光浩瀚,慑得坠儿心如死灰,一个踉跄,竟已跌坐在楼阶上。
“你不想明锻死,但你也不想他醒。因为他一醒过来,你们便会为敌。”天亦将手伸给坠儿,便要拉她起来。这样一只给人与希望和力量的手,恐怕没有人能抗拒。
“是,你说的不错。”坠儿冷笑一声,仰脸望着天亦伸过来的手,“但是……我绝对不会让你从明锻口中得知卿丞焰的下落!”
这是为何?这个女子的眼神方才明明充满着恐惧和彷徨,怎么这一刻却四射着怨毒之光?
天亦嘴角轻轻牵动,背后的月神剑随时出鞘。
“你也很奇怪吧……像我这样看似简单的女子,怎会是封神派的细作……”坠儿最终没有握住天亦朝她伸来的手,双手撑地,勉力站了起来。
“我今年十五岁。我身为细作……整整十五年了。”
坠儿笑着一拢头上乌光可鉴的髻子,靥笑春桃,脸上浮现着一个及笄女子该有的风华容光。
天亦心中一寒:十五年……这刚刚成熟的女子,无忧的童年,短暂的韶光竟都奉献给了细作生涯?
“没错。我自生下来,就一直在扮演别人,从来没有过真正的自己,也从来没有过自己的家。”坠儿所说故事如此凄厉,她脸上的微笑却如同这世上最温柔纯净的春光。
“想想看……我被安排在柳依依身边之前,我去烈焱谷铸剑台做过两年学徒,去杨花社做过一年琴童,还去景逍城给韩府大小姐作过五个月替身……”
饶是脸上笑容美丽,坠儿的瞳子却没有神采。她机械得回忆着:“我有过那么多名字,莺儿,四儿,宝蟾……对了,现在我叫坠儿。”
天亦不忍再听,却不知自己该不该怀疑——坠儿此刻说这些,究竟是真情吐露,还是想勾起他恻隐之心,令他放松警惕?
不行,必须要占据主动,不能被她的话绕进去。天亦朗声道:“那你究竟为何,定要阻止我们救丞焰呢?”
“这还不简单!”坠儿突然尖声叫道,“身为封神派之人,我定当誓死完成主人交予的使命!我的使命,就是不让你们从明锻嘴里知道半个字!”
“是么?”天亦倒对坠儿突如其来的煞气不以为然,“你给明锻吃了解药,已然违背自己的使命了。”
坠儿冷笑一声,手臂轻垂,竟从长袖中滑出一个亮晶晶的丹药,双指一捏,举到天亦眼前:“你且瞧这是什么?你当真以为我会喂他解药?”
糟了。天亦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蓦地一沉:这一次自己果然是太过自信了,竟被坠儿开门的刹那,她脸上释然决绝的眼神骗到,以为她真的给明锻吃了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