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心弦紧紧一绷,顿时惊醒:这一阵使自己心神迷乱,六神无主的百合香是谁放的?还有这个大大不合自己口味的房间,又是谁布置的?
依依疾步奔到床前,将那靠紧床里折好的鲛绡被一掀,眉头一皱——正是坠儿素日里折被子的习惯!
这一切都是她做的?依依转睫,那杯转凉的茶静静搁在桌上。也许,还包括这杯险些被自己喝下去的茶。
她走近桌子,房中静得可以听见她脚踏在藏红花地毯上的声音。依依拔了银头簪,在茶杯中搅了数下。及至拿出来一看,果然是变黑了。
无论如何,只有快快离开这个房间才是上策。依依手中折扇一振,装作无事,出房向墨老爷房间走去。
墨老爷的房间在逍遥阁的三楼,这一层中有一大半是供客人欣赏歌舞,饮酒作乐的露台。此时天色渐亮,气氛萧索,想必墨老爷也不在此处,还是直接去他房里。
朱栏画栋的露台之上,四面一色粉红的软烟罗帐不用丝绦系着,都是随意飘舞在晨风之中,如东方天空徐徐漫映的朝霞一般,煞是瑰丽可爱。
露台之上的琴几,酒桌,坐榻,椅搭,还有乐师们坐的凳子都是横七竖八;桌上杯盘碗盏残酒香脂一片狼藉;地上跌落着的舞扇,手帕,都在清寒中静静缅怀着昨夜这里上演的狂野与热闹。
看到此情此景,依依不觉慨叹:若不是烈焱谷一夜之间覆灭,自己会在柳叶坊待多久?
丞焰,丞焰说过会娶她,但堂堂一个少谷主,火之灵脉的守护者,要娶一个风尘女子作他的正妻,世人会如何看他,老谷主又岂能答应?
这世上原没有那么多易事的。依依不由又想起那个老谷主来,说来也可笑,他自己娶的不过是个冥界妖孽罢了,侄子娶个风尘女子又如何?他又有什么资格说教?
更何况……我柳依依,原也不是一般的风尘女子呢……
转瞬之思。依依这就要走过露台,前往墨老爷的屋子。就在折扇轻摇的瞬间,没有风,西角上的罗帐之后,却吹起了层层柔软的涟漪……
谁躲在那里?柳依依故作好奇,一面朝那边走一面怯怯问道:“是谁在那边?”
无人应答。依依摇摇头,合着扇子在掌中一拍,嗔道:“坠儿丫头,再不出来,我可要生气了!”
那帐子不再抖动,只可惜依依早看出其中有人,赖也赖不掉了。看这身形是很像坠儿,只是不知道她这会出现在此处又是搞什么鬼。
她此刻不肯现身,难道是以为我进了她布置的房间瞧出了破绽,此时要拿她来问话么?既如此,也只有骗她出来了。
“坠儿,快出来!一大早便跑出去疯玩得不见人影,公子爷使唤不动你么?”依依故意放高声音喊着。那罗帐后的人心绪一动,帐幔又是一皱。
果然是她。若是一个有身手的人藏在后面,决弄不出这么大动静。但万一她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故意在幕子后面加上了厉害的陷阱,只等着自己过去中招怎么办?
柳依依啊柳依依,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首畏尾了?依依不由自嘲。正是了,她担心的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自己一旦有事,便没人能去救丞焰了。
“再不出来,我只好去抓你了。”依依笑着上前,那幕后的人身形一挺,再听“噗”的一声,似乎是绣花针穿过绸子一般极其细微。但依依何等警惕,立即听声辩位,摇开手中的湘妃竹扇在胸前一格。
不是坠儿!依依心下一紧,方才那幕后人身影变幻,似乎她是由蜷着身子直立了起来,那纤细身段,一身疾服劲装,分明不是坠儿……
还有这来去无声寒光慑人的银针,明明已经被自己的竹扇挡住,怎么力道如此诡异,竟是无法轻易化解?
依依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一阵凉风吹来,忽然吹得她精神一振:这个银针的手法,怎么那么像……难道是她?
依依既有了猜想,心中便舒了一大口气,原以为今天碰上了什么高人,谁料非但不是敌人,还全乎可以算得是个朋友呢。
“封魂银针果然高明。”依依轻道,一面口中念咒,手中竹扇翩然一转,犹似旧时在柳叶坊中舞扇一般,柔绿的纸扇在手中飞舞如团团明月。
若是在晚上起舞,扇子上染了星月之气,更会像把天上之月引了下来一般美妙。那银针也如被扇子吸住似地在扇面上飞转着,银光飞烁。
“高明什么?还不是被你化解了。真没劲,怎么离家之后十停人倒有八停人能破解我的银针,可见爹爹说棠家银针天下无敌的话,都是骗我小女孩儿家的。”
那幕后发针的小姑娘故意说个长句,趁此连发数针,直击依依飞舞的扇面而来。这两针与第一针手法却也不同,只以针尖在扇纸上流连游移,也不刺入,不知是什么用意。
“棠家的后人,是否只剩姑娘一个了?”依依答得不紧不慢,也不理会后两支银针,只专心应付着第一支。这样下去再过两句话的工夫,便可把银针后劲消解干净,剩下的也就好办多了。
“是又怎样?你早认出了我,难道是要将我们棠家赶尽杀绝?”那边发针女子也不再出手,只是依依听着她的声音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心下一疑,更盼望见一见这个女孩子的面貌。
“妹妹何出此言?我不过将你误当做我那个淘气的丫鬟,谁料惹妹妹误会,动起手来了。”依依折扇在空中一抛,她雪白的衣袂也在空中一扬。
阳光漫射,终于为这个清冷的早晨添上些暖意。就在折扇被抛至最高点停滞空中的一瞬,晨风乍乍吹起那块发针女子藏身的软烟罗——
两人相望之时。一只银针又折扇上滑落而下,在空中几个折转,叮叮咚咚落在依依脚边。
好俊美模样!怎么这女孩子在软烟罗旁一站,便好似一株霞光灿烂香飞如霰的海棠花,身段玲珑,俊眼修眉,更不待说那脸上自然而生毫无雕饰的神情,别说是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也没有不爱的。
依依向前一伸手,湘妃竹扇便稳稳落在手里。只是之前游离在扇边如蜻蜓飞蝶一般的银针,却正稳稳插在扇柄之上。
“你是谁?”发针女子疑惑得看了依依两眼,原来方才天色幽暗,又隔着一层轻纱,她也没看清依依样貌,此时才端详起来。
“棠姑娘不认识我了?”依依笑着将手中扇子一合,拱手道,“不看这一身男装,便能认出来的吧。”
天下间会使封魂银针的,只有棠雨一人;而这暗器高手中没头没脑记性极差的,也非棠雨莫属了。她怔怔道:“怎么是个男的在这里?刚才跟我打架的那个大姐哪里去了?”
这话问得依依也是一怔。怎么她认不出自己是女儿身,更加辨不出自己的声音?她是故意如此,还是真的……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姓棠?那个刚才使扇子跟我打架的姐姐呢?她跟你一样穿白衣,你看见她没?”棠雨一面说,一面扯着依依袖子探头探脑得找刚才那个女子,似乎真是唯恐依依将“她”藏起来了。
依依无奈,只得说道:“小生冒犯。如此,告辞了。”心中却想道:这就是棠家的后人?反应也忒慢,脑子也忒笨些了……自己明明一早就自称“公子爷”的,这真是……
“站住!”不想棠雨一把抓住依依的衣袖不肯撒手,“你手里拿着她的扇子!她为什么给你她的扇子,她是谁?你又是谁?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人在哪里?你……”
听着棠雨问了一大串“她”“你”的,连依依都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得将扇子递给她,叫她自己去翻找。
棠雨拿了扇子一把打开,只见洁白的扇面上用极细的针镂空,刻诗句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正是自己射的那两枚游移针所刺。
“嗯,我看过了,确是她的扇子,不错不错。”棠雨双手将扇子奉还,一面点头。
只是依依的神情实在尴尬不已。好在她接扇的瞬间,手又被棠雨按住。棠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点头道:“哦——原来她就是你,你就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