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这其中的复杂因由,依依本也不知。她那夜躲在墨老爷床中,屏住呼吸不敢出声,将二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
这墨吹尘拜入封神门之前,本是墨府上一个打杂的小仆役,父母双亡,在延靖城无亲无故。只因他年幼时便生的俊美,便被墨老爷留意了,吩咐下人好生待他,不叫他干粗笨活计。
吹尘幼时不知人事,还道墨老爷是个宅心仁厚的好老人,便待墨老爷如亲爹一般尽心尽力。墨景阳不过想把吹尘养作男宠,只连日里哄着他,好叫他死心塌地。
终有一日,墨老爷做成一笔大生意,喝多了酒更高兴,便叫下人把吹尘送到他房里去。吹尘想也不想,接了老妈子准备的解酒汤便给老爷端去房里。
谁知吹尘一进房门,在房内侍候的下人便关了门出去。那墨老爷醉醺醺得招手叫他过去,吹尘似乎有些预感,捧着碗不敢上前。
墨老爷酒劲上来,眼看吹尘越发俊美可爱,越发没了平日里的耐性,饿狼般扑上来,便夺过吹尘手中的碗,把一整碗“解酒汤”都给他灌了下去,三下两下又扒了吹尘裤子。
吹尘当时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如何能抵挡得了正值壮年,手段粗暴的墨老爷?
接下来吹尘便昏迷过去,不省人事。待到他醒来已经又在墨老爷床上,身上一丝不挂,雪白凌乱的床单上只有一条污血痕迹;而老爷已经整好衣履,正在吹尘懵懂之际把手伸在帐中,仍像昨晚一般摸他……
那一夜之后,吹尘的日子便与往日不同。他吃得更好穿得更好,只是别的仆役们多冷眼看他,甚至鄙夷嘲讽吐口水;小仆役们更不愿跟他一处玩乐,一时之间肯理他的,也只有那个色迷迷阴测测的墨老头……
“长得再好看也是一副臭皮囊,做个娈童,伤风败俗恬不知耻,什么出息……”
“从小便为了荣华富贵干这样下流无耻勾当,可见成了人,更加不是什么好东西,大家都远着他些。”
多少日多少夜。每夜墨老爷都把吹尘叫到房里。只是墨老爷见教了这孩子许多,一直木愣愣又害怕的样子,也懒怠跟他说话,每日完事便叫他回下人房去睡。
可怜小吹尘不管寒冬酷暑从墨老爷房里出来便要走大半个院子回仆役房,及至到了门口,那仆役房已被众人反锁,叫门自然是不开的。他只得在门外柴堆中捱一晚,其中苦楚,却不对任何人说起。
再忍,也该有个极限。如此在墨家作一个比畜生还不如的东西,他家家大业大,人多势众,逃走是无望——倒不如死了干净。
终于等到一天,墨府大办家宴,请了全城名流,府中上下忙得脚不沾地,谁也顾不上这个不用干活的小娈童。他便悄悄潜到一个无人会去的杂物房,悬绳自尽。
偏巧一个下人偷喝醉了酒路经此地,想找个僻静处偷懒困一觉,忽然看见杂房中吊着一个人影,吓得酒都醒了,急忙进来救人。
及至救下吹尘,以手一试鼻息,早断了气。若是老爷怪罪下人们照顾不周还是小事,若让这延靖城中的老爷太太,仙士侠者知道墨府为富不仁逼死下人,那墨府可要别人家口水给淹了,从此在灵州抬不起头来。
想到此处,那下人借着还未散的酒胆,自作主张找个布袋装了吹尘,从后角门悄悄溜出去,雇车一路到了乱葬岗子。
他将吹尘尸身一丢,便急回府上,打点过车夫,叫他不敢走漏风声;等到墨府第二日忙完,墨老爷问如何丢了人,众下人们异口同声说不知道,想是吹尘趁着众人都忙着跑掉了。
墨景阳无法,差人找遍延靖城的客栈酒馆勾栏,最后竟挨家挨户敲门到人家里去找,还是一无所获。墨老爷心中不快得很,也只得作罢了。
柳依依在床中旁听二人说话,根据言语之意只猜到这些。至于吹尘如何死里逃生拜入封神派,她却不知了。
依依听着听着心想不妙,这人既然是封神派的代掌门,那修为了得,自己一个大活人藏在这里,他焉能不觉。
果然听吹尘在外对墨景阳道:“你我新仇旧恨肮脏故事,皆被你床中的人听了去了。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杀她灭口。这杀人的罪名,还望墨老爷多担待着。”
原来他是为了这个!吹尘动作比依依心念更快,刷得一下,床帐被掀开,依依惊恐中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墨吹尘一身疾服劲装,脸色古铜,样貌俊美,只是好好的脸上有数道伤痕,狰狞可怖,倒让人一时之间想不到他的美。
“墨老爷一向喜爱男风,而今怎么换口味了?”吹尘冷冷看着柳依依,柳依依也望着他。注视良久,依依才想起自己身上未着丝缕,羞得面飞红霞,钻进了被中。
墨吹尘默默放了床帐子,竟没下杀手。他不再说话,提步出了房门,墨老爷唯唯跟在其后,口口声声叫着“义父老人家”,想是送出了大门外去。
此后平安过了一夜,柳依依本以为墨老爷仍会杀她灭口,但此后墨老爷除了派人送来丰厚赏钱,再无任何动作。
“如此说来,那个墨老爷想必是打着疏公子的主意来着。只不过墨吹尘突然到访,自己从前虐待凌辱过的娈童如今发了迹,便以为他是来寻仇的。这么一吓,倒把疏公子的事抛在脑后,一心奉承起吹尘来。只想不到他竟连老脸都不要,认了比儿子还年轻的吹尘当义父。”
明锻一番推断,正和柳依依想的不约而同。若不是依依如此笃定,她也不敢以此为把柄,要墨老爷带他们同去景逍了。
“遁地大阵已经完备,恭请三位侠士入阵。”此刻接近辰时,天色正黑。三人对那来报的家人一揖,随即入阵了。
凌晨,景逍城。
柳依依一行人由遁地之阵来到景逍城后,便随墨老爷家人一起下榻逍遥阁。
既说“逍遥”二字,足见这地方是豪侠富商们的销魂窝。依依见其中女子皆是云鬓扰扰,衣香袭人的艳妓,比之柳叶坊之女也不遑多让。
墨老爷故意明目张胆住在这里,难道是害怕别人知道他与墨吹尘那段隐秘的往事?
不过……只有这么简单么?
依依步上楼阶,众人倒也不甚注意这个衣装翩翩美如少女的公子。依依也如回了自己家一般自然,进了房关上门,两耳不闻窗外事。
这屋中平日虽没有别的姑娘住,但也是收拾得甜香满屋,珠帘绣幕,桌上更摆着玻璃盏琥珀杯,床上也是纱裘鸳枕,大大忤逆了依依喜欢素淡的个性。
“偶尔住住这样的屋子,倒也没什么。”依依很能随遇而安,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她立刻踱到窗前,将那临街的窗子支起——这满屋百合焚香的熏人气息,还真让人喘不过气来。
依依一开窗子,便觉街上格外喧闹。街头场子上搭着一个擂台,台上两溜兵器架上插了刀剑枪戟等兵器,左面一面大鼓,鼓面上书一个“擂”字。
是谁在这里摆擂台?还有擂台后面那个用巨幅红布遮严的笼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想必这就是明锻所说的,景逍城将要发生的大事……只是进城这么久,也没见到有什么布告条幅之类,从这擂台布置上,也看不出摆擂人的身份……
依依悠悠擎着茶杯,一双眼睛却不住瞟着现在空无一人的擂台。且慢——这擂台面朝正西,难道是……裁锦宫?
不是说五大门派要结盟共抗冥妖么?这会儿裁锦宫不可能以摆擂台这样草率幼稚的方式去挑战冥妖,那这又是为何?
依依想来想去,脑中千回百转全无头绪。只可惜明锻知道的太少,且已过了这么多天,景逍的形势也在千变万化之中。她凝神思索,一杯茶抵在唇边,却一滴也喝不下去。
依依眼珠一转,想必墨老爷的屋子也能将这个擂台看得清清楚楚,原来这也是他选住逍遥阁的原因之一。自己以墨家家人的身份出去四处打听,也太惹眼,不如直接去问问墨老爷是正经。
她一面想着一面放了茶杯就起身,却蓦地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坠儿已经不在她身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