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路崎岖紧急涉险 鱼水情骤起波澜
侠肝义胆堪赞,愤然一怒堪怜。纵惹祸端,是非谁断?举证空口无凭,说理各自分辨。最公道各打五十大板,莫喊冤,包龙图断案也错判。冤仇宜解,抬望眼,长空烟消雾散,白云拥蓝天。
随着集合哨音,全连迅速列队完毕。
“一班长!”涂广悦大吼。
“到!”柳白应声答。
“王犬和丁克呢?”
每周六、周日,各班按比例准假上街购物,根据规定时间,现在都该回营了,可一班队列短一截,明显少两个人。涂广悦发现少的是两个捣蛋鬼,当即怒火直撞脑门,基本判定,军民纠纷,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与这俩人有瓜葛。
“他俩到镇上买日用品还没回来。”
柳白早发现丁克和唐家好调了包,因当时正玩在兴头上,只简单问了唐家好两句,没深究,绝对料不到俩个小子会惹祸。
“啥时候去的?”
“8点10分。”
柳白答毕,开始犯嘀咕。新兵蛋子让人操心,一点时间观念都没有,不能按时归队自然算超假,超假不让连队逮住还好,班里批评几句,告诫以后注意。让连首长逮住比较麻烦但也不至于咋样。
柳白挺沉着,还有闲心判断风险大小。
“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吗?”涂广悦见柳白张口结舌一副窘样,子弹般犀利的语言便射出“腔”膛:“你干什么吃的,战士超假不报告?脑袋里的零件没配全哪?糊涂蛋。”
“我,我”
糊涂蛋柳白嗫嚅着递不上报单。他弄不清涂广悦缘何发这么大火?或因缺乏时间概念,或因遇到意外情况,外出超假并非完全杜绝的事,由班长或排长处理即可,很少见连长管这么具体啊!
“你到连部来。其他人,解散。”
涂广悦用手指点住柳白,说完气呼呼地扭头就走。一班长柳白胆怵怵地跟在后边,一排长汤凡不用指点也紧随其后。
自觉。
兵在外边闯祸,连长首当其冲要负责任,连长倒楣吃“挂落儿”,当然不会给下属吃人参果儿,一场训斥在所难免。
“谁让王犬和丁克俩一起出去的?”
“我给的假。”
柳白不推脱责任。说两个兵私下调包,还不如说他准假呢。批准战士外出是班长的权限内,没错。
“你明知道这俩小子好惹祸,为啥还让他们一起出去?”
“……”
柳白没法回答。想说我没接到过不许他俩一起出去的正式通知。不敢。想澄清真相。不妥。历史事实证明:出卖者没好下场。
“现在需要知道的是王犬和丁克到哪儿去了。”
程羽提醒涂广悦抓住关键,别走岔道。
“你,还有一排长,你俩知不知道这两个兵到底去哪儿啦?”
涂广悦抿紧嘴巴,厚嘴唇向外翻卷如两截扒了皮的香肠。他急需弄清两个兵的具体位置。目前,打架斗殴以及其它行为所涉及的军民关系处于次要地位,可怕的是新兵不具备自制力,一时冲动惹了祸,存在后怕不敢归队的可能性。若因此逃离部队,或出点意外,其性质不是违纪可涵盖的。
汤凡的信息不比涂广悦多,没回答。柳白坚持先前的说法:
“上街了。”
没错,以上街为由准的假。
“还敢说上街。”涂广悦厉声。“你到底知不知道他俩上哪儿去了?班长咋当的,兵失控了都不知道。”
汤凡根据目前状况,分析惹祸的兵可能是王犬和丁克。涂广悦不要分析,只要汤凡确认自己的兵到底处于什么位置?汤凡深感为难,他只能猜测,不敢确定这俩有腿的活物到底在哪儿。
“出啥事啦?”
柳白彻底蒙了,看连长抓狂,猜想王犬和丁克一定出了大事。
没人回答提问。
“事不宜迟,赶紧派人出去找。”程羽冷静地提出建议。
“快去安排。”涂广悦命令值班排长。
连队一阵骚乱。
寻人的人撒出去不久,桑股长率领的“讨伐队”即光临,看规模较比庞大。他们浩荡着来到新兵一连,进门后,桑股长发布第一道命令:
“涂连长,全连集合,一个人都不能落下。”
“人都不在家。”
说不清涂广悦跟谁生气,冷脸冷调回答得异常生硬。
“你这什么态度?”
桑股长折腾大半天,嗓子里也充满火药味。
“没态度,基层官兵,听呵而已,不敢有态度。”
涂广悦受汤凡和胥株林那番议论的感染,也认为机关过于大惊小怪,没必要摆出兴师问罪的架势。给点水就兴风作浪,什么作风呢?
“你吃枪药了?”
桑股长气得肝疼。部队不发扬顶撞上级的传统。
“你就是告状的小子?”涂广悦不理桑股长,紧逼住来客中唯一的陌生人。“叫啥名?郑爽,哼,一看就不是块好饼。我问你,我那两个兵哪儿去了?说呀!你还敢跑来恶人先告状。说,你把我那俩兵怎么样了?今天说不清楚你别想出这个门。”
先声夺人。
涂广悦个大体壮,一张北方人典型的国字脸清秀润泽,两片厚厚的嘴唇,张开显得灵秀温和,闭上便有一股慑人魂魄的威严,不锈钢般的洁白牙齿,多硬的骨头都敢啃。两道嘎玛刀似的目光最让人胆寒,死盯住谁,隔着肚皮能剖出其五脏六腑。隔着鸡蛋壳,也能刺泄里边的黄儿。
“你别跟他耍威风。”桑股长挺身为郑爽作盾牌,紧逼涂广悦。“你刚才说人都不在家,可能吗?不在家都干啥去了?”
“啊,是这样。”来清剿的人中夹杂着两个警察,程羽预感到事态严重,明白此时不能逆风硬顶,立即接过话来打圆场。“我们连有两个兵,请假到镇里买日用品没按时归队,大部分人都出去找了。”
“这么说,敲诈的人一定是他俩啦?”
“敲诈?什么敲诈?”
新兵一连的军官们闻听“敲诈”二字,集体惊讶。此前桑股长在电话里没提这个词呀,难怪上级重视,还有警察跟随,显然不是普通摩擦!
“话不能这么说。”程羽年轻老成,具备稳定的心理素质。“从现象上看,目前我们连队有两个兵没按时归队,并不等于干了啥坏事。至于敲诈的罪名,在没充分证据和认定事实之前,更不能武断地扣在他们头上。”
桑股长想想也是,气呼呼的没再言语。
“所谓敲诈,显然是你的说法了,那么你说说经过吧。”
程羽轻声细语询问郑爽。断案需要法庭调查,说说经过不算无理要求。郑爽吞吞吐吐地把基本过程描述一遍。程羽发现其中有漏洞,且不说他闪烁其词,起码没说清事件的起因,也无被敲诈的具体数额。
“这就是你报案的理由吗?”
“有许多细枝未节他都整不清,为了慎重起见,必须找双方当事人进一步核实。”跟随来的警长接过话头。“张所长正在县局开会,指示我们两个协助调查,目的是查清事实真相,既不冤枉好人,也不放过坏人。”
公正。
一番话,官腔十足,却让新兵一连的军官们明白了,警方不立案是谨慎,机关严查是重视,敲诈的字眼儿里毕竟含有匪徒色彩。
“你说两个兵敲诈,要多少钱,你给了吗?”
敲诈数量决定量刑标准,涂广悦紧叮住郑爽问。
“给了,不给他们不让我走。”
“我问你多少钱!”涂广悦大喝。
“30元。”郑爽低声回答。
“这算什么敲诈?”
微量钱数让涂广悦放了心。
“涂连长不能这么说,如果真是敲诈,不论钱数多少,性质一样。”
警长提醒涂广悦,钱的多少是量刑标准,不是酌定是非的标准。
“我问你,”程羽继续寻求起因,“假如所谓煌‘敲诈’事实成立,理由是什么?总不能凭白无故敲诈你吧?”
“我就没惹他。”答非所问。
“没惹他惹谁了,你肯定没干啥好事。敲诈你,不会是你敲诈别人让他们抓住了吧?你还敢恶人先告状,跑这儿来倒打一耙。”
涂广悦顺藤摸瓜,直摸到根儿上。一棍子敲到要害,敲得郑爽不知所措,无法回答。正陷入僵局,两个闯祸的兵被“揖拿归案”了。
为民伸张正义值得骄傲,王犬像完成一项艰难的特殊任务般畅快。他和丁克来到黄河边,悠然自得地坐在一堆防汛的大备用石头上,守望河心浊浪滔滔的黄水,悠荡着腿儿品味眼前的景色。
河尽头,天空透出淡淡的蓝色,几朵白云在中条山的峰峦间随风慢慢飘游,好似轻柔的薄纱巾,一会儿罩住山头,一会儿飘向山腰。风陵渡大桥飞架在宽阔的河面上,火车长龙般轰鸣着游过桥面。山幽静,水潋滟,桥雄伟,路漫漫,动静之中,勾勒出一幅清淡古朴的风景画。
面对心仪已久的黄河,王犬了却一份夙愿。正自沉浸在美景中,被寻人的汤凡逮住押回连队,抓着二人后背将其推进屋。跟随去找人的几个兵流连在门口想看个究竟,被怒气正盛的涂广悦一吼,吓得缩着脖儿溜开了。
“熊兵。跑滩下去干啥?都给我站直了。”
众目睽睽之下 ,涂广悦把两个部下摆置溜直,然后坐在椅子上不再吭声。
审问不归他管。
其他人见到王犬没太激烈的反应,惟有桑股长眼睛瞪多大。他不曾想会突然碰见熟人,更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兵的本事挺全面,能上能下,那天夜里在树上耍威风,今天又跑滩下去逞能。
“哟嗬!又是你,今天想开谁的瓢儿?”
王犬曾经不恭敬的话,深深印在桑股长脑海里。当时的账没来得及结算,让王犬溜了,这回看你还往哪儿跑?桑股长不是记仇的人,主动担任审判长。
“临时法庭”开始审问,保卫干事笔走龙蛇做如下一段记录:
W:你们俩个外出请假了吗?
D:请了。
W:请假到什么地方?干什么?
D:到镇里,买日用品。
W:去镇里了吗?
D:没有。
W:到哪儿去了。
D:黄河。
W:去黄河干什么?
D:看看。
W:随意改变路线和超假都是违纪的知不知道?
D:知道。
W:知道还去。
D:……。
王犬独自回答问话,在敏感的地方卡住。记录者玩弄着笔杆儿,给记录留下一段空白。兵不回答,涂广悦趁冷场接上茬:
“桑股长,你最好问点有用的,超假的事我们连就能处理。”
确实。
桑股长不满地瞪一眼涂广悦,指着郑爽问王犬:
“跟郑爽发生矛盾是怎么回事?”
“那得问他。”
矛盾起因刺激了王犬极易骚动的神经,顿时自豪得忘记自己的身份。
“问什么他?我在问你。回答我。”
小兵太狂妄,长得比丑星强点不多,竟敢犯上作乱指导上司审案。王犬小黑眼珠在盛怒的桑股长身上画个圆圈,再观察周围发现大气候不对头,当即收敛,一五一十地报告了整个事件的经过。
黄河滩上一个极普通的村落,整齐的民房夹着一条沙石路。
王犬和丁克从小卖部出来,一辆摩托车拖着慧尾样的黄尘擦身驶过,游龙似从路边觅食的鸡群中直冲过去。嘎嘎几声惊叫,一只鸡抽搐着倒在血泊中。飞快的摩托车像匹勒住嚼子的烈马,刺耳地尖叫着原地掉过头,裹住风尘又冲回死鸡面前。骑手弯腰提起滴着鲜血的鸡,举起来歪头看看,转身想放在车上,一时找不到合适地方。
摩托压死鸡的一幕极具刺激性,王犬和丁克亲眼目睹恶行,如同看见小鬼子牵羊赶猪抓鸡烧房子,感觉血管收缩义愤填膺,正恨两条脚追不上摩托轮子,见肇事者大摇大摆回来捡鸡,马上冲过去。
岂有此理!敢在关公面前耍大刀?
“你给我下来。”
王犬怒发冲冠,抓住骑手的手腕子,连人带鸡拽下车。无人扶持的摩托车歪倒在地,哀哀嚎叫着:冤、冤、冤。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挡横,顿时气煞了摩托骑手郑爽,他拽下蓝色闪着寒光的头盔夹在胳肢窝里,用力一甩浓浓的头发如狮般吼叫:
“你找死呀?当兵的,咱井水不犯河水,凭什么拽我?”
揭开头盔的遮盖,郑爽露出真面目,看上去年龄跟王犬不相上下,稚气未脱的脸上充满傲慢神气,夹杂着一丝蛮横的挑衅。
“别嚷嚷,有理不在声高。告诉我,那么宽的路你不走,为啥单往鸡群里撞?”
山东人的嗓门,小钢炮一样响亮。
“我乐意,你管得着吗?”郑爽歪歪脑袋,摆出油嘴滑舌的世故嘴脸。“它们挡我的道儿,压死活该!大路朝天,咱各走一边。小兵哥,你最好少管闲事,别自讨苦吃,否则我可不客气了。”
“不是我该少管闲事,而是你该照价赔偿。”王犬丝毫不退让。
嘎嘎的鸡叫声喊出村民,三三两两聚拢前来看究竟。王犬随即问村民:
“这是谁家的鸡?值多少钱?让他按价包赔。”
王犬认为自己有责任管这件不公平的事。他的推理具有三段式色彩:管损害群众利益的事是见义勇为;这小子的行为损害了群众利益,所以,我管他是见义勇为。由此推论,管是正义之举。
没错。
程羽在上思想教育课时说过:解放军是人民的军队,要时刻维护人民的利益,关键时刻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我们既然选择了军人职业,就意味着在人民需要时敢于冲上去,即使流血牺牲也毫不畏惧。
豪迈呀!
眼下人民需要了,王犬必须冲上去。
经确认,与小卖部比邻而居的中年农妇是那只遇难鸡的主人。她见状对鸡的死亡表示哀悼。
“这只鸡早都下蛋了,前天还下个双黄蛋呢。”
“那这只鸡可金贵了。”
一位形象猥琐的村民不失时机,接过农妇的话打哈哈凑趣。他推论:鸡生蛋,蛋生鸡,鸡再生蛋,小伙子赔上摩托也不够。干脆把人留下……说话的人朝农妇狎呢地挤挤眼睛,留下后半截话供人们展开丰富的想象。
“哈怂货(坏蛋),我撕烂你的臭嘴。”
农妇时常在浑话里摸爬滚打,自然不可等同于一般战士,举起糙拳把贫嘴的屯邻撵个狼狈逃窜。
人们哄嚷、加油。
灰色玩笑比压死只鸡有滋味。
王犬以军人特有的责任感,决定为民做主,于是紧逼肇事者:
“你赶紧赔鸡钱。”
“哼!想得美。”
恼怒的郑爽一脚将躺在地上的死鸡踢开,自顾扶起摩托车,蹁腿跨上,准备一走了之。历史证明,想突破解放军的防线很难,当年胡宗南在这一带都没混出名堂来。
趁郑爽戴头盔,王犬眼疾手快,从容地没收了他的摩托车钥匙。
“你活得不耐烦了?”郑爽戴好头盔,发现车钥匙掂在王犬手里,当即气撞头顶,用手指定开关插孔命令:“警告你哟,别惹我生气,赶紧把钥匙照原样插这儿。”
威胁。
“好说,钥匙就在这儿。”王犬不示弱,眼皮向里收缩一圈,针鼻似的小眼睛斜睨着对方,特意响亮地把钥匙串抛向空中,扬手自上而下,潇洒的玩个海底捞月,在落地前接住。“《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明确规定:‘损坏东西要赔’。你拿出30元钱赔给这位大婶,我就还你车钥匙。”
明码标价,童叟无欺,概不赊欠。
“哟嗬!笑死人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傻大兵的紧箍咒,与我毫不相干,讲这些你累不累呀?”
“看来你对《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一窍不通,那好,自己推着摩托回家去学习学习,等及格了再来拿钥匙。”
“臭小子别不识抬举,看在当兵的份上让你一步,赶紧把钥匙还我。”
郑爽失去辩论的耐性,劈手来夺。王犬躲开,本能地把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打回去。
“呀!当兵的还敢打人?”
郑爽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活象一只被踩住脖子苦苦哀鸣的鹅。
“对,改革了嘛。”王犬顺水推舟发个告示:“当兵的不打好人。”
不打好人,说明挨打的不是好人,自然不必客气。
“你再打一下?”
非祈求。
郑爽气势汹汹跨下摩托车,摘掉头盔扣在后视镜上。他显然不惧怕打架。
“没问题,既然你想吃罚酒,我很乐意跟你碰碰杯,十杯八杯不在话下。”王犬脱下上衣、摘下军帽交给丁克,顺便提醒对手。“你看好啊,我现在不是当兵的了,你不要再给当兵的栽赃。”
揭下商标变“三无产品”,王犬自认已无明确的社会属性了。
两只“公鸡”迅速进入角色,准备斗个你死我活。
偏僻乡村,平常很少有热闹,街道上总散发着沉闷的气息,现在有类似于拳击或跆拳道的免费演出,寂寞的村民们立刻兴奋,纷纷猜测谁能打赢?从单兵实力看,两个人不相上下势均力敌。不论谁胜谁负,旁观者都能收获乐趣,且无毫发损失。
渔翁得利,赢家不一定非是争斗者。
本案无法官,没人出来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