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说高力士,高力士胸中有韬略,他位居高位,不干涉朝政,不以权压人,知进退礼仪,还经常在李隆基出错的时候进言提醒。就连一向瞧不起太监的大臣们,对高力士都忍不住钦佩,高力士是所有太监的偶像。哪个太监不想像高力士那样,皇帝宠信、大臣佩服、王公贵族拼命巴结?
李辅国曾经侍奉过高力士,当然也有过这样的愿望。到太子身边后,他拼命找机会对太子表达自己的忠心。在马嵬政变中,李辅国更是成为李亨智囊团的一员,到了灵武,李辅国彻底成了李亨眼中的红人。李亨大概也希望身边有个高力士,李辅国表现得又很像高力士。李亨没几个亲信,索性把财政、军需大权全都给了李辅国,还命他为元帅判行军司马,连军方事务都让李辅国去插一脚,这种待遇远远超出了当年高力士所得到的。
不过,为人谨慎的高力士大概并不需要这些头衔。李辅国不同,他恨不得把更多权力抓在自己手里。好不容易得到的权力,更不愿让别人染指。
当了判行军司马后,李辅国一刻也没闲着,整天派手下军官去听他人的议论,一旦摸索到蛛丝马迹,就跑到李亨那里告状。李亨一时半会儿也没搞清李辅国的行为性质,还以为这是李辅国在对自己尽忠。李辅国趁机诬陷一些正直的大臣,司法部门忌惮他的声势,也不敢深查,李辅国就在李亨眼皮底下开始弄权。
其实李辅国的行为,很像当年的杨国忠,才干没有,两眼只看到功名利禄。不过,马嵬政变中杨国忠下场凄惨,多少给李辅国一些警示。和皇帝关系好的人,皇帝倒台后立刻要倒霉。李辅国是李亨的太监,对李亨的身体状况比太医还清楚。这位皇帝常年担惊受怕,身体虚弱,又经过一连串的逃亡,每天还要处理军国大事,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万一哪天皇帝一撒手,自己还不是要完蛋?
如何在李亨死后保证自己的地位呢?和下任皇帝建立良好关系就行!
可惜广平王李俶年纪大了,平日没什么接触,不好控制。能不能有一个肯听自己话的皇帝?如果这个皇帝没什么主见,年纪又小,那全国大权不就落在自己手上了?
带着这个美好的愿望,李辅国开始寻找目标,刚刚生完孩子的张良娣不就是他的最佳同盟者吗?两个人一个是李亨最信任的女人,一个是李亨最信任的太监,他们联手,李亨能不考虑改立太子吗?
打定主意后,李辅国开始和张良娣联络感情,张良娣也正在为自己的将来发愁,两个人开始商量如何劝说李亨。
这就是李亨心目中的忠仆李辅国。
好在,最信任的女人和最信任的太监都只是李亨的“内”助,在军国大事上,李亨还有个最信任的故人。
李泌的无奈
李亨最信任的故人,就是上本书提到的李泌。
在本书的开头,李亨曾派使者送出一封信,那封信的收信人正是李泌。
在上一本书中,我们说到过神道道的李泌。李泌是李亨的密友、强援,被唐玄宗赏识,被杨国忠陷害,最后只能离开朝廷避难。现在看到李亨有难,他终于出山来到灵武,助李亨一臂之力。幸好李泌早就不是朝官,一介百姓才能躲过叛军的耳目,偷偷潜入灵武。
看到李泌,李亨的心终于放下了。他需要心腹,需要宰相,需要将军,他认为李泌十项全能,可以把军国大事一手包揽。
李泌见到李亨,说的第一件事就是做官问题。他看出李亨想要在他身上加N个官职,但李泌在朝廷里混了多年,早就看出朝廷是个大染缸,他一个修道之人追求清净,怎么还能跳进去?
出山是形势所迫,他和李亨这么多年的交情,现在李亨有难,他不能袖手旁观。于是他打定主意,一旦安史之乱平定,立刻回山里修行。当官?免了。
李亨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知道这个好朋友不能勉强,万一急了,一气之下走人,他去哪儿再找一个这样的帮手?当下,李亨许诺让李泌以布衣身份在朝廷效力。
没过几天李泌就知道自己上当了。
这个李亨,表面上说不用他当官,背地里却命令官兵们对他指指点点,说一个布衣站在皇帝身边太不像话。
李泌不在意流言飞语,李亨苦着脸说:“你总要顾全一下我的面子啊,而且你一身布衣,手下也不听你的命令,你至少穿一件官服吧。”
李泌觉得有道理,穿上了紫色的官服。
官服上身,李亨得寸进尺地说:“你官服都穿了,却没有实际官职,这也太不像话了吧!”当即命李泌担任行军长史,李泌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李亨,算计别人不行,算计起好朋友来倒是一套一套的。
李泌就这样当了官,他的实际权力比他的官职要大,对李亨的影响更是无人能比。这一天,李亨和他聊天,说起当年在东宫受到的委屈,不禁对李林甫咬牙切齿,发誓回长安后一定要挖坟鞭尸。李泌笑着劝说:“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李亨不悦,问道:“你忘了以前的那些事吗?”当年,被李林甫算计的不只是李亨,李亨身边的人一个都没漏下,李泌也吃过暗亏。
李泌说:“我的心思不在这里。上皇有天下五十年,年事已高,南方的天气又不好,一旦听说陛下对旧仇念念不忘,如何安心?如果上皇因此生病,陛下纵使有天下之广,却不能尽孝。”
李亨的反应更好玩,史书上说,他抱着李泌的脖子哭泣着说:“我比不上你。”
一个皇帝为了一点小事,就抱着臣子的脖子哭,这个情节还写在正史上,真叫人大跌眼镜。史官不会在恶搞吧?
能得到皇帝的倚重,李泌的确有资本,听听他对战局的分析,看看他制定的行军路线。
李泌的计划是这样,先不要收复长安,用李光弼、郭子仪二人牵制住叛军主力。让关中道路仍在叛军手中,从而让叛军在长安、范阳两地辗转,疲于奔命。唐军以逸待劳,最后攻取范阳,覆灭叛军,直捣敌军老巢。
李泌的这个想法和李光弼的想法如出一辙,但和李亨的意图却有了抵触。在李亨看来,长安是国家根本,必须首先收复。他的目光没有李泌那么长远,思考问题也没有李泌周到。
李亨不是战略家,他甚至不是一个优秀的政治家。太过拘泥于眼前的小目标,而忽略了全局,这是李亨的思维误区。李泌对此也无计可施。
李泌一直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地位,也知道何时能劝,何时劝了也没用。李亨已经打定主意,他只能按着李亨的意图当参谋,君臣之间就是如此。
虽然他是李亨最信任的人,但是李泌深深地知道李亨才是主子,自己不过是个主子比较看重的仆人,主子是不可能事事都听他的。
可怕的长子
随着来到李亨身边的大臣将领越来越多,小朝廷渐渐有了大朝廷的气象。在这片气象之中,人们发现皇帝似乎忘了一件事。
皇帝既没立皇后,也没立太子。
李亨对此作出官方解释说:“没有父皇的命令,不敢擅立。”
李亨登基,已经是“擅立”。他“不敢”接父亲送来的玉玺,“不敢”在父亲不在的情况下册封皇后和太子,对外保持着孝子本色。
反正他已经是皇帝了,皇后和太子都是早晚的事,何必急于一时?
可是这举动落在准皇后张良娣和准太子李俶眼里,却是另外一回事。
夫妻感情深厚,张良娣自然不会害怕李亨不立她为皇后,但皇后的地位只能保证一时,只有让儿子当上太子才算上了人身财产保险。
李俶的担心比张良娣还多,父亲没有立他这个嫡长子为太子,推说要有太上皇同意。但父亲宠爱张良娣,保不准是在拖延时间,找机会立张良娣的儿子做太子。
而且,张良娣以后一定会当上皇后,当上皇后以后,她的孩子在唐朝法律上也算“嫡长子”。如果张良娣母子再得到大臣的支持,到时父亲一开口,自己的地位就危险了,不对,他连地位都还没有。
李俶这么想,并不是因为他功利,一定要做太子,而是大唐历史决定了李俶必须为自己争取权力。在唐朝,太子固然是极危险的职业,可没人注意到“皇长子”
比太子更危险。皇长子当了太子,会死于意外;皇长子不当太子,只会死得更惨。
李治的大儿子就是最好的例子。至于李隆基的长兄李成器,那绝对是个例外。一来李成器本人懦弱,自动让位,从不结党;二来李隆基强势,没有人有能力和他竞争;三来后宫人等和在朝大臣不敢打造反的主意,反倒要避嫌,远离李成器。
李俶的状况却像当年的李瑛一样悲惨,老爹高深莫测,后宫有个被皇帝宠爱的妃子,这妃子还有儿子。天威难测,谁知老爹会不会心血来潮杀掉自己。
而且,当年武惠妃在外廷有李林甫帮忙,现在张良娣也不差,找到了李辅国。
李辅国虽然是太监,却已把触角伸到外廷,谁都不敢惹,权势不比当年李林甫差。
不对,当年李林甫还没掌那么多的大权,现在的李辅国却是各项大权一把抓。
李俶越想越觉得自己危险。怎么办?
首先要和父亲培养深厚的感情。
李俶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父子之间没有嫌隙,也算是父亲的心腹之一。马嵬政变,他功不可没,这都是信任的基础。
接下来,要让父亲相信他绝对忠心,绝对可靠,绝对没有威胁力。
想要信任,就要向李亨最信任的人看齐,李俶开始向李泌学习,成了李泌的合作伙伴。当时李亨设了元帅府,李俶和李泌轮流值班,帮李亨处理军国大事。后来,李亨干脆吩咐他们,小事自行处理,大事上报。
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信任。
最后,要善于忍耐,善于等待,千万不要露出想当太子的意图,这样既不会惹父亲反感,也能麻痹张良娣。
可张良娣不会被他麻痹。看到李亨一天天倚重太子,连宫里的钥匙都交到太子手里,张良娣的危机感直线上升。她不怕李俶提出做太子,只要李俶说话,她就有机会从中挑拨。她怕的是李俶不言不语,老老实实地帮李亨做事;怕的是李亨父子间的感情越来越好;怕的是李亨顺理成章地立这个没有过错的人当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