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新鞋做好了。田大娘吹熄豆油灯,拿起鞋子就往医院跑。
约翰接过鞋子,试了试,又下床走了几步,开心地笑了。
田大娘见约翰笑了,也舒心地微笑起来。
约翰好像得到了一件珍贵的宝物一样,不忍心马上就穿这双鞋子。他从脚上脱下鞋子,拿在手里,左看看,右瞧瞧,当看到鞋底上绣有一朵玫瑰花时,欣喜万分地说:
“啊,简直像精美的艺术品!”
约翰紧紧握住田大娘的手,激动万分。他想说什么,可是喉管像被阻塞了。
五
约翰下床走路了。
他的步履虽然还很艰难,一瘸一拐的,甚至带点痛苦,但他思想的痛苦却解除了。
约翰想起曾希圣政委允许他到根据地参观,他也很想接触一下抗日根据地的人民。从进入这个地区以来,人们给他的印象都是友好的,在他心里产生了美好的感情。他想了解这个神秘的世界。
开始,他的双脚还有些红肿,走不远,只能在三水涧附近一带村庄走动。约翰是一个好奇的青年,喜欢问这问那,对什么事都感到新鲜。
时间长了,附近村庄的农民,都认识了约翰,知道他是美国飞行员,他一出现,人们老远便向他招手,他走过去,看农民收割稻谷,看妇女纺纱织布。慈祥的老大娘,拿出鸡蛋往约翰口袋里塞。
约翰还出席民主政府召开的一些会议,听取他们讨论抗战支前,生产建设,根据地民主政治。他听得很认真,往往提出一些很尖锐的问题来。
约翰接触最多的还是那些儿童团员,在村头,在路口,总会有一两名天真活泼的少年儿童,手持红缨枪,站岗,放哨,工作十分认真,从不放过一个陌生人。开初约翰也被拦阻过,后来这一带儿童团员都认识了他,见了他都向他敬礼,唱抗日歌曲给他听。
每当遇到这些情形,约翰特别开心。无论是老大娘,还是小伙子,向他投去的一笑,说出的话,用不着翻译,他都能心领神会,连儿童团员唱的歌曲的歌词,似乎也能领略大意。
王敬之作为约翰的老朋友,常到医院看望他。两人肩并肩地在村里散步,沐浴着田园的风光。
时令已是秋高气爽了,王敬之和约翰成了好朋友,微风轻轻地吹拂两名异国青年的襟怀,或在树阴下休息,或在溪边的石头上闲坐,畅谈各自的思想和感受。
约翰拿出随身带来的照片给王敬之看,其中有约翰女友的照片。
这是一个苗条的身影,圆鼓的脸颊,微尖的鼻梁,一双活灵活现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约翰毫不掩饰心中的苦闷。他告诉王敬之,她同女友虽远隔重洋,每个星期都有信件来往。但自从遇难以后,音信断绝,女友肯定会痛苦万分,自己心里也难以忍受。
王敬之对约翰表示深深的同情,说中国有两句古诗:“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王敬之安慰约翰,延安方面一定已经把他的安全消息告诉了他的部队,他的部队会把他的情况转告他的家人和女友。
约翰听了,得到一些宽慰。
王敬之自然地问起约翰的家庭情况,问约翰是怎样参加部队的?
在家是怎样生活的?
约翰说:我本是一个电工,美国新墨西哥州人,父母健在,还没有结婚。虽然已经工作了,还是同父母住在一起。他之所以参军,一方面是由于日本人偷袭珍珠港所激起的义愤;另一方面也想利用参加军队的机会,到世界各处走走看看。再有,就是军队的工资比做工高,可以积蓄较多的钱,结婚以后生活过得好些。
约翰回答后,问了王敬之在部队的收入和生活情况。
王敬之听约翰讲得十分诚恳,也如实作了回答:我们新四军部队过的是供给制生活,吃的穿的都是由部队供给,每人每天1斤半粮食,3钱油,3钱盐,少量菜金,每年发衣裤两套,夏天单军装,冬天的棉衣棉裤一般三年一套,还有每月发给纸烟和零用钱几元。
约翰听了不禁“哎呀”一声,大为吃惊。连连说:这简直不可思意,不可理解!约翰问:是不是少数人接受这种制度,比如犯了错误的人?
王敬之对约翰的惊讶表示理解。生活在一个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的青年,怎么能了解为摆脱水深火热而投身争取自由解放的热血青年的献身精神呢?王敬之耐心解释说:
“新四军同八路军一样,是共产党领导的部队。部队里的官兵在生活待遇上都是平等的,衣食都是一样的,只是零用钱稍微有点区别。
如师一级军事和政治指挥员,每个月的零用钱是3元,连队的战士每月零用钱是5角钱,像我们这样的知识分子,刚刚来到新四军部队时,军首长们认为是从大城市来的,怕对这种生活不习惯,没有经过勤俭节约的艰苦生活锻炼,大手大脚地花钱惯了,所以决定给每人每月发零用钱10元。在第一个月发零用钱时,我们一致认为不能接受这种优待。我们的确缺少勤俭节约的锻练,的确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不良习惯,但是我们可以学习、改造自己。我们是为挽救祖国危亡和人类解放事业来参军的,我们愿意和战士们一样,每月领5角零用钱。为此,我们没有一个人去领取10元零用钱。我们认为,领取10元零用钱,将是自己生活中的羞耻的事情。政治部得知这种情况,专门派来领导干部,一再进行说服教育,要我们接受这个钱。我们又派代表,将钱送回政治部去。如此往返多次,最后政治部不得不向军首长反映,经军首长讨论,将每月的零用钱从10元改为3元,我们才勉强地接受这个决定,也是高兴地接受了这个决定。”
约翰认真地听着王敬之的解释,这和他在根据地里了解到的情况是完全一致的,从而看到了一个民族的奋斗精神。
接着,约翰把话题转到了抗日根据地的建设上。约翰问:新四军的部队和游击队很多,国民党政府又不解决供应,部队的给养是从哪里来的?
王敬之回答说:
“新四军的部队,是和敌后人民在一个共同建立起来的民主政府的领导下,抗击日本侵略者的。为了减轻人民负担,抗日政府领导人民发展生产,繁荣经济。新四军的部队也开荒种菜,种粮食作物,开办工厂,解决自己所需要的日用品,如被服厂、香烟厂、小型的军械制造修理厂等等。例如这——
“‘禾苗牌’纸烟……”
王敬之边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禾苗牌”烟来,递了一支给约翰,然后继续说:
“这是我们七师的烟厂生产的产品,包装虽然不漂亮,但是烟叶和香料都是上好的!”
约翰对上火吸了几口烟,更加抖数精神,说:抗日根据地的军民在十分困难的情况下,一面战斗,一面生产,他表示敬佩。但对民主政府不理解,要求解释详细一些。
王敬之略微思索一下,回答道:
“自日军占领了这个地区后,国民党的政府官员纷纷逃离,跑到大后方去了。新四军的部队挺进这里,把日军赶走了。国民党官员跑了,群众要抗日,谁来领导呢?谁来领导人民实施共产党、国民党及无党派的爱国人士在全国参政会议上所决定的抗战建国纲领呢?这就需要建立一个有威信又有能力的抗日民主政府。于是,由中国共产党,本地坚持抗日的国民党员,无党派人士各占三分之一的人员,组成了地区参议会。根据抗战建国纲领,选出地方政府的官员,制定有关法令,实行抗战建国的动员工作,发展抗日力量,壮大抗日的军队,保障供给,执行减租减息,保护工商业,发展文化教育,惩治汉奸卖国贼,等等。”
王敬之加重语气说:
“抗日民主政府的产生,是顺应了抗日的形势,得到了广大人民的拥护。”
王敬之愈说愈兴奋。他也点上一支烟,用手做着手势继续说:
在华中、华东广大的敌后,到处都活跃着八路军、新四军,到处都建立了这样的抗日民主政府。就拿皖江地区来说,日军已无力发动大规模的进攻和“扫荡”了,只能龟缩在大城市交通线上所设立的碉堡据点里。抗日战争将要进入反攻阶段,我们将彻底消灭日本侵略者,我们的国家将获得独立和自由,我们的民族将再不受压迫了!
夕阳西斜,晚风轻轻地吹着,这个热血青年的心在鼓荡。王敬之的这些话,并不是从书本上搬来的,是自己的切身体会。约翰的心也被震荡了,他睁着大眼,仔细地听着,时而点头微笑,表示理解和赞许,时而轻声地叹息着,表示深深同情。
王敬之不想将自己的观点强加给别人,只是当作同新结识的朋友诉说自己的衷肠。他知道,对于一个来自富强的国家,并早已摆脱了英国殖民者压迫的青年,是难以完全理解我们这个饱受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屠杀,尤其是日本帝国主义野蛮地发动侵略战争之苦的人民所激发出来的牺牲精神,以及挽救国家民族危亡的激情。而且,抗战中还有国民党的反共行径,就更难以理解了。
六
立秋以后,山区早晚就转凉了。三水涧沿河两岸的村庄里,桂花很多,随着阵阵清凉的秋风,空气中飘浮着沁人的芳香。
延安传来了电讯:经八路军总部同美军驻延安联络组商定,由新四军七师负责护送约翰过江,到皖南交给国民党三战区司令部,再由三战区将约翰送回驻昆明的美军航空基地。
新四军七师政治部决定,召开一个军民联欢会,欢送约翰。
会场设在三水涧东北面团山脚下。这里有一片开阔地,原来是一片荒山坡,七师驻到三水涧后,把荒山坡开辟为部队的训练场。皖江根据地召开的大型集会、文艺演出,都在这个场地举行。
主席台搭在团山的山腰,又高又醒目。正面横幅上用中英文写着:
“军民联欢大会。”
主席台两边的两条横幅也是用中、英两种文字写的。
左边是:
“热烈欢送盟军飞行员!”
右边是:
“今年打垮希特勒,明年打垮日本帝国主义!”
参加会议的军民分坐在场地两边:一边是新四军七师的机关干部和直属部队;另一边是当地的群众组织,有农抗会、工抗会、妇抗会和儿童团,他们也排得整整齐齐。部队和群众席地而坐,从主席台口,一直延伸到操场的尽头。四周还有一些老人、孩子们围观。
约翰被邀请在主席台上就坐。
大会由俱乐部主任主持。他宣布开会后,简要介绍了国际反法西斯战争的胜利消息和国内抗日战争节节胜利的喜讯。他说:
“国际上,苏联红军开展了强大的攻势,已经把德国希特勒赶出了苏联国境,欧洲反法西斯战争面临总胜利的前夜。”
会场上一片欢呼: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必胜!”
大会主席接着说:
“日本帝国主义在太平洋战场上逐渐失利,在中国战场上又遭到我解放区军民连续不断的沉重打击,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
“今年3月,苏中军民在淮安、宝应以东的车桥发动了攻势,经一天两夜的激战,共歼灭日军大佐以下465人,其中活捉中尉以下24人,歼伪军483人,生俘160人,解放了重镇车桥。
“淮北,淮南,皖中抗日根据地军民,虽然长期处在严重的反顽自卫斗争的恶劣环境中,但仍然抓紧有利时机,不断打击日伪军。我新四军第七师在根据地人民有力支援下,连续攻克了十村庙,袭击了腰铺、槐林集、荻港,伏击了运漕、姚沟出犯之敌,粉碎了日伪军对皖南、无为、含山、和县、桐城以东地区的‘扫荡’,巩固和扩大了根据地!”
会场上又是一阵欢呼:
“抗日战争必胜!”
俱乐部主任气概不凡地把手一扬说:
“德国法西斯快要土崩瓦解了,紧随着德寇的覆灭,必将是日寇的败亡,全世界前所未有的大变化局势就要到来了。因此,‘今年打垮希特勒,明年打垮日本帝国主义’是大有希望的,是完全可能的!”
全场振臂高呼:
“坚决打垮希特勒!”
“坚决打垮日本帝国主义!”
口号声震荡着团山,在三水涧的云水间回荡,经久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