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他哭了?
阴暗潮湿的地牢,钱多多一脚深一脚浅的踩在水渍满地的路面上,忍不住嘴角抽动了几下。这,这……
九王府这地狱的称号真不是白来的。连地牢这种社会高层人士都不能拥有的东西,这里居然可以随意建造。
还有没有天理啊?
即墨尊跟在她的身后,脸色依然是寒若秋霜。
“即墨尊,你个混蛋!还我兄长命来!”
一声声链锁撞击铁栏的声音回响在阴森的地牢中,还有那无法消磨的恨意。就像敲打在钱多多的心坎上一样,痛的难以言表。
“尊……”她拽住了即墨尊的袖子。这是她唯一能做的。她知道,就算即墨尊脸上再怎么冷漠,再怎么不屑,心里的痛苦也没有办法忽略。
他将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之上。给了她一个宽心的微笑。
待到转过下一个拐角,看到牢狱中的人时,钱多多的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只见庄月此时双目发红,好像一头怒发冲冠的狮子。而当他渐渐看清来人的时候,两眼间的恨意更深,更浓了。
“即……墨……尊!”每一个字都仿佛咬着压根,沁入了骨髓。
钱多多被这股杀气吓得打了个颤。
而即墨尊依旧是不为所动,好整以暇的站在原地。
“放他出来。”这声音就像是来自地狱的幽冥之音,凉丝丝的,不带任何温度。
钱多多和牢狱的守卫皆是一惊。她挡在了铁栏前,满眼震惊的看着即墨尊:“尊,你不能冲动。现在放他出来会……”
“王爷三思啊!”守卫浑身的寒毛已经竖了起来。开什么玩笑?现在去把门打开,那疯子一冲出来首先伤着的就是他!回头在报个殉职就完了?这一辈子就吹了!
“放他出来。”
依旧是风轻云淡的口气。
“即墨尊!你个没有血性的家伙!你是个忘恩负义的败类!”牢中的吼声不减。钱多多回头,看到庄月那张英俊的脸上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帅气,取而代之的是仇恨和沉痛。
“住口!”
不知为什么,钱多多听到他所说的那些话,忍不住否认。她明白,在这里她没有开口的立场。但是……
“即墨尊他不是那样的人。”钱多多豁出去了。
“你知道什么?”庄月冷眼睨了她一刹,双眸中闪动着深深的嘲笑。
钱多多只觉得头皮发麻,心里发慌:“我,我……你知道的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此刻,即墨尊却静默站在一旁,一言不发。
“呵。若非因为你,我大哥也不会自断双臂,郁积而死!”庄月的目光阴沉了下来,冷冷的看着钱多多。
呷?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钱多多的瞳孔骤然放大。
她她她,她是无辜的诶……
回头,却对上即墨尊深不见底的眸子。那里分明充斥着她看不清,也看不懂的感情。
“尊,怎么回事……”钱多多感觉到有一种令她窒息的气场随风扩散。这件事,和她也有关系?
“呵。”庄月冷笑。
即墨尊抿了抿唇,不冷不热的开口,将那日在书房里的血腥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
霎时间,地牢里的空气凝固了。钱多多只觉得浑身僵硬。心里酸涩不堪。原来她才是害死护影的真凶吗?
为什么是这样呢……
钱多多的心狠狠的抽痛着。
“这不怪你。”即墨尊走上前去,抱住了她颤抖的躯体。下颚抵在她的头上,轻轻的安慰着。
“没错。这不怪你。虽然是你导致的,不过即墨尊才是我要报仇的对象。”庄月似乎很得意于现在的气氛,高高的昂起了头,眼底的冷意尽数展现在钱多多的面前。
“怎样你才满意?”即墨尊没有回头,就那样抱着怀中瑟缩的人,冷冷的问道。
“杀了你。”庄月毫不客气。
“呵呵。”即墨尊的唇角漾开一个淡淡的弧度。
“除了这个,难道没有别的方法吗?”钱多多依偎在即墨尊的怀里,悄悄地探出头来轻声开口。目光在衣冠不整,遍体鳞伤的庄月身上徘徊了半晌。
“没有。”
庄月回答的很坚决。乌黑的两瞳之间满是嘲笑。
他疯了。
钱多多无奈的抚上了额头。然后把目光转回了即墨尊的身上,毕竟他才是真正掌控结局的人。
“好。”轻描淡写的一个字,充满磁性的声音似乎有些难以听出的哽咽,如无数颗玉珠先后落地般的脆响,冲击着空气中血腥的秽气味道。
他说什么?
钱多多掏了掏耳朵,又一次怀疑自己的听觉是不是出问题了。
即墨尊说……好?
她一下子从即墨尊的怀中挣脱,煞有介事的望着他,眼瞳中晃荡着震惊:“你,你说什么?”
“好。”
即墨尊又一次风轻云淡的重复了一变,略显苍白的薄唇,和突出的紧抿的唇线,都是那样的俊美。刚毅的脸上满是漠然,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的淡定。
“你说什么傻话!”钱多多拽住了他的胳膊。难以置信的语气中充斥着焦急。
铁栏另一边的庄月也怔忡了一刹,然后忿忿的咬起了牙:“那就快放我出去!”
即墨尊厚实温暖的手轻轻拍打在钱多多的发丝上,优雅的笑容宛若料峭早春中第一朵开放的迎春,宽慰的笑意犹如三月江边拂动的柳条,让人心里愈发安宁:“多儿,你累了。休息吧。”说完,钱多多竟然就那样无意识的倒在了他的怀里。
“扶王妃回去休息。”他换了一副表情,冷冷的抬眸。牢头立刻会意的接过钱多多,一步三晃的走出了这暗无天日的地方。
空旷潮湿、阴森恐怖的牢中,只剩下他们两个。
四目相对。
即墨尊掌风一挥,顷刻间纯铁焊造的栏杆被拦腰折断,空中飞舞着铁链破碎时那呛鼻的飞灰。
“你,还我兄长命来!”
暴土狼烟中,一只凌厉的手掌直取即墨尊命门。
而后者却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仿佛将天地间所有的高傲和霸道汇聚于一身。他不躲、不闪、不挪、不动、不摇、不晃,就像是一尊雕像,伫立在那里。
哄……
就像是雨幕中一声滚雷在天边炸响。顿时烟尘四起,地牢中一派狼藉,不堪入目……
“啊!”
猛地从梦中惊醒,钱多多直直的从床上坐了起来,乌黑的双瞳中满是泪痕。额头上冷汗四溢。她,她梦见什么了……
“王爷,王爷呢?”钱多多拽住一旁水月的袖子,语气中急出了哭腔。双目好像失去了焦距,迷茫无助。她,她怎么会在这里?刚刚不还在地牢中吗?
难道……
水月默默的垂下头:“王爷他……”
“他怎么了?”钱多多的心头有种不想的预感渐渐弥漫开来。
水月的目光躲闪着。没有回答。
“快告诉我!”钱多多大声咆哮。
“王爷……”水月咬着下唇,犹豫不定的开口。钱多多浑身一颤。莫非,莫非……想着,两条秀眉几乎挤在了一起,就像有千斤大石压在心头,胸口瞬间一窒,痛的无法言喻,简直快要喘不过气了。
“多儿。”
就在那时,熟悉的声音响彻在渊玉轩的穹顶,冷冷冽冽,清清凉凉。虽然有些沙哑,但依旧高傲。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高不可攀。锐气难当。
“即……墨……尊?”
一道浑厚的掌风就在即将劈开他额头的那一刻霎时间停住。
“你为什么不躲!”
“你不是要报仇么?”
“你……”黑衣男子的手紧紧的握起了拳头。
他哥哥,他这一生唯一的亲人。为什么而丧命?就为了眼前这个人!
“你该死。”庄月愤怒的低吼。
“杀吧。”冷漠依旧。
庄月咬住了牙,唇齿间萦绕着一股浓浓的血丝的气息。他没有发现,他已经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凭什么,他的哥哥临死前最后一句,交代的竟然是‘不要去报仇’。思及至此,庄月冷冷的抬眸,放下了依旧停在半空中握拳的手:“你不想活吗?”
“可笑。”即墨尊轻哼了一声。
“你难道就一点罪恶感都没有吗?”庄月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大声咆哮。他明白,若是即墨尊想要避开那一掌,就算是他拼尽了全力,也无济于事。
“本王为何要有。”
“你害死了我兄长……”
“和本王有什么关系。”
“你!”拼了。庄月愤怒的举起手掌,心头积压的沉痛和恨意让他无法思考。只顾狠狠的朝着他的胸口打去,虽然庄月笃定的以为,自己不会成功。始料未及却是,那一掌竟然结结实实的拍在了即墨尊的身上。
他……居然真的……没有躲!
一口黑色的妖冶的血液从即墨尊的口中喷涌而出。染脏了他紫色的锦袍。即墨尊的身影有些晃动,原本稳如泰山的足下好像已经有些站不稳了。眼前的景物迅速模糊,又迅速清晰。他咬着自己充满血腥味道的唇,扶墙而立,霸气不减。
庄月则是怔忡的站在原地。
他是为了……激怒自己,让自己出手去报仇,所以才故意说出那些话的……吗?
“再……来。”即墨尊吐掉了嘴里的黑色血液,声音嘶哑不堪,气若游丝。仿佛每一个字都穷尽了他毕生的力气。
用身体来承受对方心里上承受的痛苦,是他唯一能做的。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的庄月眼角却噙着一滴泪水。
“你,”他用力的眨了眨眼,试图吞回了泪水:“滚。”
“已经够了……够了!滚,你滚!”庄月似是发狂一般的用手猛地一扫,将即墨尊推离自己方圆一臂之外。
而即墨尊的目光中,有转瞬即逝的悲戚闪过。
下一秒,他漠然的走出了一片狼藉的地牢。一如他进来时的样子,冷酷依旧。
不知不觉间,冬季悄然逝去。第一缕春风抚过后,冰面上裂开一道微微的缝隙,积雪开始初融。柳条上泛上了新绿。
“王爷,王爷!”九王府的书房前,老管家拖着一把老骨头拼命的跑了进去,眼角还闪烁着泪光:“王爷,您,您快进宫去看看吧!皇上……皇上……快……不行了!”
即墨尊闻言,琥珀色的双瞳中满是震惊,下一刻拍案而起,瞬间绕过桌子,双手狠狠的捏在徐管家的肩头:“你说什么?”
“皇上……”
“快,随本王进宫!”即墨尊没有等他再一次重复。只觉得心里有一股阴凉弥漫开来,他那曾经驰聘沙场、君临天下的父皇。竟然……
路过渊玉轩的时候,碰巧钱多多正在门口晒太阳,看到即墨尊急匆匆的身影,也顾不得那么许多,跟了上去,大声问道:“喂,你去哪?”
紫色的身影微微一滞。
却没有停下。
钱多多心里有种不安的情愫潜滋暗长。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的脚步渐渐停了下来,看着即墨尊跨马而去,留下一路滚滚的烟尘。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
乾清宫。
几位皇子、公主纷纷聚在门前,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等到即墨尊到达时,紧蹙的眉头才略显舒展之意。他总是能给人带来无以复加的安全感。
“九弟,你来了。”八皇子的眼角眉梢有一股说不出的恐惧。却也怪不得他,天性如此,胆小怕事。
“嗯。”即墨尊不冷不热的应了一声,望向一旁人群中相对淡定的即墨川:“六哥,怎么回事?”
即墨川的脸色有些变动,看了看周围的兄弟姐妹,压低了声音回答道:“边关……输了一场大战,父皇焦急难耐,整整三日未寝……”
即墨尊冷酷的表情愈来愈甚。
“三哥呢?”他忽然捕捉到了这个问题,放眼望去,人群中没有即墨越的影子,他应该还在边关才对!可是……边关告败,那他也自然是凶多吉少!
毕竟一母同胞,血脉之亲还是难以磨灭的。
即墨川望着乾清宫,在冥冥苍茫的薄雾中显得有些悲戚苍凉,曾经的雄伟已然成为了过去的记忆,就算是神仙在世也无力回天:“还……不知。”
即墨尊顿时明白了。
明白了,乾清宫里奄奄一息的人,还是在等待着他三儿子的消息。所以才苦苦撑着。
这就是那种默默的父爱,哪怕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但愿边关传来的消息,不要再刺激到那脆弱而苍老的,他们的父皇。
天不遂人愿,就在他们焦急的等待时,乾清宫里的太医一个个摇头叹息跨门而出。
“怎么样了?”即墨川最先上去问道。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最终,在众位皇子公主的眼神攻击下,资深的张太医忽然开口了:“皇上他,如果不再受什么大刺激……应该能熬过初春。外加春季乃万物生长的节气,有助于调养生息。”
即墨尊的眸色一凛。
大刺激?指的莫非是……
“报……”
正巧此时,一个小太监模样的人,举着一本奏折跑到了乾清宫前,掠过了所有人,直直的想要冲进去。即墨尊眼疾手快,刹那间捕捉到了那本奏折上的字边关战败。于是一个闪身,将他拦在了乾清宫外:“站住。”
“九王爷,这是加急奏折,奴才要赶紧呈给皇上!”小太监一边说着,一边擦着额头上细密的汗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