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骆要把鸽子带到母_亲的墓前。
安骆想:自己走了,直该由谁来替自己和母亲说话,和母亲聊天。
他们家住的是一个小土楼,两层,原来奶奶在这儿住,奶奶走了,母亲在这儿住。母亲走了,楼上的鸽子没走,鸽子喜欢小楼,还有麻雀。从坟地回来他站到院子里,鸽子在楼顶盘旋,在夜空擦过一道弧线,鸽子的叫声在夜空穿行,钻进他的耳窝。就是这时他的心陡然抖动,开始把心计用在鸽子上,计划着把鸽子往母亲的坟树上引。那棵孤独的坟树上应该有鸽子的叫声。母亲喜欢鸽子,不然鸽子不会在家住这么多年,不会粘着他家的小楼不走。鸽子是恋旧懂感情的,他记得母亲临走前坐在院子里喂鸽子,他每天舀一瓢粮食放到母亲坐的门墩上,母亲把瓢放在腿上,看见鸽子,悠悠地撒过去一把粮食。那些粮食有时候是玉米,有时候是麦子,有时候是馍星子,有时候是轻盈泛红的高粱子儿。鸽子听见响声落下来,头一点一点地叼,鸽子站在院子里,咕咕地叫,翘着头等母亲再往地上撒。
母亲的嘴角泛上笑,又抓了一把,鸽子又咕咕地叫。鸽子叼一阵掠过房顶,母亲艰难地抬着头。傍晚的时候鸽子回来,再往地上寻,把地上的食儿再叼一遍。
安骆准备了三种食儿,还有鸽子的饮水。学着母亲一样坐在门墩上,悠悠地往院子里撒,院子里砰砰啪啪的一阵,像崩在锅里的花椒。第二天安骆换了一种食儿,他得笼住鸽子,让鸽子习惯他,然后才能去实行他的计划。第三天他撒的是一瓢小麦,一把把一粒粒晶莹的小麦。他本来想喂鸽子谷子的,可是他找了几家也没找到谷子,村里种谷子的少了,谷子的产量低,种谷子麻烦,村里人就烦了,自己吃小米也要去市场上买了,或者坐在门口等卖大米和小米的那个人来。村里还种谷子的有三个人,一个是傅国军,一个是年老五,一个是田白孩,三个人都是老头了,没事的时候在沧河滩里开荒,三个人都是村里最喜欢吃小米的人,在开的荒地上就都种了一片谷子,谷子遭小虫子,小虫子就是麻雀,麻雀一群群地往谷地里飞,三个老人蹲在地头,每人手里握一个长棍子,长棍子头尖上系了一根细麻绳子,绳头上又系一个红缨穗,麻雀一来长棍子就从一个老头的手里直起来,挥动在河滩的半空里,红缨穗像穿红衣的小鸟把麻雀赶跑了。
麻雀从这片谷地飞走又看到了另一片谷地,坐在地头的老头又往头上挥绳子,麻雀又呼啦旋起来,麻雀又看见了另一片谷地。麻雀就这样飞来飞走和三个老头捉迷藏。所以他们都不再种谷子了,家里人也不主张他们种,太淘神,又不天天吃小米,都是大米、玉米粥、小米轮流着吃的,天天挥一根棍子,弄不好脚踩空就麻烦了。安骆就只好玉米、小麦轮流着撒,今天是玉米,明天是小麦,几天下来一袋玉米和一袋小麦都落下去半截。安骆觉得差不多了,安骆坐在门台上对鸽子开始进行回忆性教育,对鸽子说:“你们记得几年前坐这儿喂你们粮食的那个老人么,就是我妈,当年吃食儿的也可能是恁妈或者恁爸,反正那个老人对你们不赖,现在她喂不了你们了,因为她搬家了,搬到村外住了,我找个时间带你们去看看,做人做鸽子都要讲良心的,不要人家不在这儿住了就把人家有过的恩忘了。”
又过了三天,安骆觉得差不多了,再没有心的鸽子也该有心了,也会听懂他说的啥了,要是母亲有张大照片就好了,把母亲的大照片放这儿让它们看看,看看就是这个人,病得不成样子了还天天喂你们食儿吃,她现在换了地方住你们说该不该去看看她,去陪陪她?安骆在觉得差不多这天增添了自信,他在前边走,让鸽子跟着,临出门的时候他挥了几下手。
鸽子还真讲良心,竟然真跟着飞出来了,还有两只分别落在了他的两个肩上,太好了,人和动物都是有情有义的啊。可是一出村鸽子哗地飞高了,在半空中旋着飞远了,肩膀上两只也随着群飞。他有些失望,骂了一句,真没良心。可是鸽子又飞回来了,两只鸽子又落到了他膀子上,他抖抖膀子,鸽子在膀子上抓得很牢。他说:“好,你们这次不要离我的膀子,咱们现在就去看我娘。”他带鸽子往前走。走了一截鸽子还是又飞走了,义带出一片鸽哨声,这一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股劲地往前走,我不相信鸽子这样小和我合作。鸽子真又旋了回来,原来是鸽子们一出门就贪玩,孩子样地撒一阵欢又飞了回来。这样飞走飞回的几回,他站到了坟地。他跪下来,对母亲磕了一个头,脸朝向鸽子,鸽子们庄严地守在他的身边,白花花一片。他说:“你们太好了,我不亏待你们。”他把手伸进兜里,往坟墓前撒了一片食儿。
他这样带鸽子去了五天。
第六天他在院子里没有看见鸽子,他往院子里撒食,旋到院子里的只有几只雏鸽,他爬上楼,楼上只落着一层鸽屎。他纳闷地往坟地走,那样的情景让他激动:鸽子竟然盘旋在坟墓的上空,然后落在坟树上。他对娘说:“妈,鸽子可以来陪你了。”他仰起头,满眼泪花地叫了一声鸽子:
“朋友们,你们真好,原夹我的话你们都听瞳了啊。”
然后,瓦塘南街的人们看着安骆扛着包裹离开了瓦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