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嗵”的一声掉进城市了,城市真大啊,像一口深井,再大的本事一下子也摸不准它的脉。
大帆和二海在一个工地干活儿,当然干的是那种掏力气的活,俩人身上不缺的是牛劲儿。俩人干的是截钢筋,把长长的钢筋截成要求的长度。
每天都这样,翻来覆去的,干了几天,手套都弄烂了几副。工地大,搅拌机、吊车、铲车的声音嗡嗡响,比麦场里打麦机的声音都乱。大帆和二海截钢筋的地盘离机器远些,噪声显得有些小。干活干累了,直直腰,望望头顶,天像一个大井盖,盖得人透不过气来。望了几天,也没见着一只鸟儿,大帆就觉得有些腻歪,越发觉得城市的天像一个大井盖,城里人都是装在井里的人。这样想着,他觉得家乡的河滩好,鸟儿可以在河上纵横地飞,尤其那种河边的白色的鸟,真好看,翅膀飞得一悠一悠,河水在鸟的叫声中往前拱。大帆想着家里养的羊群,想着自己在河滩上放羊,想着媳妇现在每天要赶着羊往河滩遛。
大帆有些水土不服,刚进城喉咙总觉得憋得慌,歇班喝水时找出从家里带来的那包土往碗里放了几捏,也给二海的碗里捏了几捏。二海瞧出了端倪,叫大帆还往他碗里捏。大帆说:“二海,我们要待好长时间呢,得悠着点儿。”二海说:“时间长了就习惯了,就不用喝泡泥土的水了。”大帆说:“悠着点儿好,等想用时没了,去哪儿再找家乡的土啊。”
又过了几天,大帆想喝玉米糊糊,想得心里慌慌的。在家时每天早晚喝两顿玉米糊糊配咸菜,觉得可滋润。越想越想喝,胃也跟着翻腾起来了。大帆问二海:“你想喝吗?”二海一翻白眼:“不想喝是龟孙,伙上天天大米白面吃得也烦。”
二海和大帆憋不住去找炊事员,炊事员愣愣地瞅着他们:“你们是A省的吧。”
大帆问他:“这咋说?”
炊事员说:“A省人都喜爱玉米糊糊呀。”
大帆和二海求他做一顿玉米糊糊喝。炊事员有些为难,皱着一张树皮脸:“大多数都爱吃米,工人里你们A省的占少数,这事儿还得少数服从多数。再说吃玉米糊糊,咱伙上也没玉米面啊。”大帆一把抓住他的手,“你到底肯给我们做不肯?”
炊事员有些愣怔地看着他。
大帆说:“玉米面我带着呢。”
二海一巴掌拍过来:“呀,你小子想得可真周到哩。”
大帆说:“不是,我这人口怪,长就一张糊糊的嘴。”
二海又使劲地求炊事员,趁机把一盒家乡烟塞进他的裤兜里,炊事员终于有些软了。炊事员说:“等大伙吃过了,我再用小锅给你们开小灶,熬一顿玉米糊糊喝。”
第二天晚上快封火时,大帆和二海带着玉米面去找炊事员。厨房里飘出了玉米糊糊的香气,大帆和二海每人喝了三大碗,喝得眼泪都出来了。
他们在品玉米糊糊的香气时想到了家乡的小河、家乡的河滩,那些在河滩吃草的羊、那些飞在河流之上的白色的鸟。俩人面前撂着碗,都不吭气。
后来,二海终于打破沉默说:“香喷喷的真过瘾。”
老实说,他们都有些想家了,可出来的时间短,钱还没有挣多少呢,他们必须强制自己干下去。他们又想:如果隔几天能吃一顿想吃的饭就好了。
活没有变,还是天天截钢筋。干累了,直直腰,望望头顶,觉得天像一个大井盖,要是能见到几只白色的鸟多好啊。
这天中午休息时,大帆和二海睡不着,两人沿着工地去散步,工地很大,几座大楼的雏形出来了,整个设计看上去很气派。他们走到那个正开挖的人工湖边,看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在水边玩纸船,小船在水中漂,孩子的笑声咯咯地传过来。他们静静地看着孩子玩耍,想着家乡流淌的河水。
忽然,那个小女孩去捞纸船时掉下水了,小男孩一惊也滑下了水。“哎呀!”他俩大喊一声跳下去,扑扑腾腾一人托着一个,把孩子救上来了。
当他们一身泥水爬上岸时,岸边站着好多人,老板也感激地站在他们面前,激动地握着他俩沾满泥水的手。这时他们才知道,两个孩子是老板家的双胞胎。
那天大帆和二海正截钢筋时,工头陪着老板走过来。老板让他们停下手,把一盒好烟让给他们吸。然后老板陪他们坐下来,问他们有什么条件,只要说出来就答应。两人怔着不说话,他们真的没有想过提什么条件。好久,大帆终于憋出一句话:“我们有时想吃家乡饭,只想能吃到家乡饭。”二海也跟着搭上话:“对,只要能吃上家乡饭。”老板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他们的手。老板说:“你们,你们太优秀了,太优秀了……”
老板带着工头向工地的伙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