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执意要再住上一夜。
是某种意义上的最后一个夜晚,居所像一个无奈的落脚点和出发地。
窗外的月光淡淡地照着,院里的一丛修竹在夜风中摇曳。
谁也不肯打破沉默,男人和女人各自静静地坐着,他们把通讯工具都关了,仿佛只有静默才最适合现在的气氛,传进房间的只有风掠过树叶的响声。
这是一座三间两层的小楼,布置得典雅富丽,室内通向二楼的楼梯栏杆上的漆色在灯光映照下闪着一种晶莹的光泽。男的燃起一支烟,烟气在半空悠悠缭绕。他的身边放着一支长长的箫,燃烟的刹那,他看了一眼箫,想拿起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女人倚在沙发上,她的头发显得有点乱,但颓丧中仍透出一个女人的气质和风韵。她不时睃一眼眼前的男人,像在履行一种诀别或别离前的依恋,目光中透出一种深邃。
他们今天去了女儿的坟茔,在乡下,在离他家老坟不远的一片河滩边。坟草青青,脚下的河水在静静地流淌,他们在那儿尽情地挥洒了泪水。
女儿十八岁。女儿死得很惨,女儿是那个夜晚和同学乘车外出途中横遭车祸而去。女儿的离去使他们的生活失去了唯一的依托。他们像疯子一样哭喊着自己的女儿,骂着老天的不公,伤心得几乎失去理智。他们今天来看女儿是有一种特殊意义的,也许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相携来看女儿。为女儿上完坟,他们默默地望着河水,心头一片迷茫。
他们今天仿佛都变得木讷,显得寡言少语。从坟地归来,他们去了民政局,静静地把红本变成了绿本。
分手是男人首先提出来的。女儿的事情过后,当心中的悲痛随着时间的消逝渐渐收敛,他向妻子提出一个要求,就是趁有生之年再生一个孩子。女人在经过考虑之后拒绝了。女人是一个局的局长,是全县少有的几个女正科级中的一个,女人的条件是过几年再说生孩子的事儿。男人显得很迷茫。男人说:“等?等到什么时候?等你当了副县长或者说等到你退休?那时候我们多大年龄了,那时候还可能吗?即使可能还有什么意思,当孩子长大的时候我们已满头白发,孩子刚成年接受的就是两个沉重的负担。”女人听不进男人的意见,她知道怀孕生子意味着什么,那是一种累赘,意味着她可能告别现在的地位。她是个强人,她爱自己的事业,珍惜自己的今天:从一般职员到一个局的局长,这是一个多么漫长的阶段。让她失去,让她垂手相让,她接受不了。
就有了今天的协议离婚。男人的态度很坚决,男人已经忍受了多年和一个强人在一起的生活。这几年女人变成了男人,而男人蜕化成了女人。
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两个人中注定有一个人要选择牺牲。长久的牺牲使人不平衡,在女人拒绝他的要求后,男人离婚的态度很固执。
夜渐渐深了。
女人坐在了床边,一颗颗解着身上的纽扣,用眼神引导着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多年的男人。
男人无动于衷,他微微地闭上眼,一滴眼泪滑向腮边。尔后,他从床上夹起一条被子想走向另一间卧室。女的从床上跃起,她抱住了男人,被子滑落在地板上……
想不到今晚能如此愉悦,他们像两只小船在波峰浪尖上颠来颠去。事情过后,两个人在心里都感到一种惊异,这是真的吗?好长时间没有这种融洽了。
那个夜晚之后两人就分手了,从此再没有什么联系。女的在局长位置上忙忙碌碌,有时在电视新闻上偶露峥嵘。男的开始做一些小生意,弥补待在家里的空虚,有时候回到家里也吹一阵箫。
两人再见面是在两个月之后。
那个夜晚他的门被敲开,是她。她静静地很深沉似的站在他的面前。
她说:“我告诉你一个消息,这个消息肯定会使你震惊。”他定定地看着她。她说:“最后的那个夜晚我是有所准备的,我在医院提前做了准备,我发誓如果这最后一个夜晚我侥幸怀孕,我们就重归于好。奇迹发生了,我真的有了,今天我去了医院,化验结果是我真的怀孕了,我打算辞掉工作,答应你要个孩子的要求……”女人说着,显得很激动。
男人怔怔地听着。许久,他打开了卧室的门,一个极为普通、脸上长着两个黑痣的女人从卧室出来。
他说:“我选择了一个普通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