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兵家就住在山脚下。每年暑假福兵都上山去割山韭菜。福兵喜欢割山韭菜的生活,喜欢那在山岩缝隙顽强生长的小秧苗,喜欢站在山顶俯瞰山下的情景。凛凛地站在山崖上,看远处变得朦胧的村子,看山下匆匆行走变得渺小的人,福兵常常油然而生一股豪气,福兵感觉割山韭菜的生活好惬意,好气派。
这一年暑假福兵又上山去割山韭菜,只是身后多了一个秀气的女孩子。福兵默默地在前边走,每攀上一个崖再转过身来伸手拽一把身后的女孩子。女孩叫盈,是从县城里来的,女孩的姨妈家和福兵家是邻居。女孩对山里的一切都感到新奇。“山里的风好爽啊。”盈笑盈盈地说,像一朵含苞开放的小玫瑰。
福兵就笑,像城里人笑山里人憨一样。
看见一棵蓬蓬松松结着珍珠一样红红果实的山稞子,盈好奇地问:
“这是什么呀?”
福兵说:“山樱桃嘛。”就拨开荆棘为她摘了两捧山樱桃。
福兵割山韭菜割得累了,又站在山顶向山下看,福兵说:“哎,你往下看,那远远走动的人变成蚂蚁了。”
女孩惋惜:“可惜看不到我们的城市。”
福兵就让女孩讲城里的故事。福兵听完了,问女孩:“城里好还是山里好?”
盈嗫嚅了半天,那时候他们还都是小学生,尚不具备良好的表达才能。盈只是说:“各有各的好处吧。”
盈回城时带走两把捆得整整齐齐的山韭菜。
这以后每年的暑假,盈都进山住几天。在姨妈千叮咛万嘱咐中又和福兵一起上山去割山韭菜,去享受山顶那清凉的风。
后来两人由初中升高中,福兵读高中时也进了城里的重点中学。课程渐渐地紧了,盈暑假来山村的次数也少了,来了也总是匆匆地回去,两人再无暇相携上山去割山韭菜。但福兵自己还是坚持每年暑假割几次山韭菜,福兵喜欢吃山韭菜馅的饺子,吃腌渍的山韭菜,吃山韭菜团成的玉米面饼子。每年开学福兵还坚持带几把山韭菜进城,还受盈的姨妈的委托给盈家捎去一些山韭菜。每次接过山韭菜,盈总笑盈盈地放在鼻子前闻闻,一双动人的眼睛看着福兵,惋惜地说:“好香啊,可惜一直没跟你上山割韭菜了。”福兵坦诚地说:“找机会我们再去登山割一次山韭菜吧。”
两人再相携上山割山韭菜已是参加过高考的那年七月。时光如梭,福兵的嘴角已拱出茸毛,盈说话的声音显得越发甜润。割过韭菜,他们面对山风,相视着在山头坐了好久。
那也是福兵最后一次去割山韭菜。那年九月福兵踌躇满志地进了一所大学,盈落榜后进企业当了工人。几年之后,福兵毕业分配到市委某机关工作,在结束一天紧张的工作之余,福兵也时常回忆起割山韭菜的情景,想起曾和他一起上山割山韭菜的盈,更多的是又一次次产生站在山顶望远时曾有过的那种豪情。福兵工作超人地勤奋,一个要强的山中男孩各方面都不甘示弱,处处表现得非常优秀,阶梯便一阶阶地高。几经周旋之后,这年夏天福兵回到他的故乡做了一名副县长。
福兵衣锦还乡。途中,福兵透过车窗仿佛看见了那顽强生长在山崖缝隙中的山韭菜,那是一种多么坚韧的生命啊:不怕贫瘠,忍受着山风的肆虐,保持自己独具的清香。作为一名副县长,福兵马上进入了角色,工作风风火火又有条不紊。没过多久便把分管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在全县颇有口碑。一个周末的晚上,终于有了一次难得的清闲,他走进大街,霓虹闪烁的街道透出城市夜景的魅力。他悠闲地在大街散步,忽地一家写着“山韭菜饺子馆”的饭店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倏地想起那年少的岁月,想起那个清纯的女孩。谁是这家饺子馆的主人呢,是不是她?多少年没有与她有过联系了,她还好吧。这样想着,他已经走进饺子馆,他选择了一个座位坐下来,要了一碗饺子。饺子端上来了,尝一口,啊!果然一股山韭菜的馨香扑鼻而来。久违了,山韭菜。他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着吃着,他忽然感觉一双纤细的手出现在面前,一碗飘散着缕缕热气的饺子汤放在桌边。他抬起头,一个端庄大方的女人站在面前,剪发头,朴素中透着聪敏。他看着看着,啊,真的是她……
“是你……”
“好吃吗?”
“好……好吃,你真的是饭馆的老板?”
“是的,下岗了,我想起那时候和你割过的山韭菜,我就试着开了这家‘山韭菜饺子馆’。”
“生意可以吧?”
“可以。”她两眼直直地看着他,“正像野菜成为贵宾席中的高档菜一样,山韭菜受到了人们的欢迎。”
“下岗了,为什么不去找我?”
她摇摇头:“你是县长,要忙的事很多,再说,开了这家饺子馆也算是再就业了。”
“其实我好想我们在一起割山韭菜的时光,好想再去割几次山韭菜……”
该走了。走出好远好远,回过头,“山韭菜饺子馆”几个大字在霓虹灯中依然闪烁,霓虹灯下仿佛还固执地站着一个清纯的身影。他条件反射般地向后挥了挥手,又挥了挥手。
此后,县政府里都知道福兵县长特别爱吃饺子,尤其爱吃山韭菜馅的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