哞……每天清晨,听见牛叫随叔就睡不着了。随叔踏踏地走过去,看牛是想吃草了,还是想喝水了。随叔是四十岁的人了,四十岁的随叔已经养了十年的牛。随叔曾经娶过一个被称为侏儒的女人,可那女人和他过了两年就得病死了,连个后也没给他留下。随叔打消了再娶的念头,一门心思地投到养牛上。每天把牛赶到东河滩,口噙一片树叶悠悠地吹口哨。
随叔的哨音和着牛的叫声在河滩响。该回家时,随叔噙着食指很响地吹口哨,牛抬起头看一眼河滩,很顺从地往家走。
随叔不想再娶了,随叔决心依靠放牛为弟弟娶一房好媳妇。爹娘都不在了,他应该担起这个重任。弟媳娶进门,果然是个好弟媳,高高的苗条的身材,脸上时常挂着笑意,头发乌黑乌黑,和弟弟相处得很亲密。弟媳对他好,每天哥哥、哥哥地叫着他:哥,吃饭了;哥,你歇一晌,我放牛去吧。他心里高兴,更加勤快地放牛,他觉得不好好养牛对不起弟弟、弟媳对他的好。
随叔赶着几头牛每天都往东河滩去,随叔的哨声依然每天在东河滩响,随叔觉得快快乐乐地放牛很幸福。
最近有件事情让弟弟、弟媳一直说不出口:河柳村有个女人死了丈夫,想找个男的去倒插门,他们想成全哥哥,可不敢对哥哥直说。不能帮哥再娶一个嫂子,而让哥哥倒插门离开这个家,怕哥说他们嫌弃他,怕哥心里难受。其实那媒人在河滩也见了随叔,但那女的要男家带几千块钱,随叔觉得理不顺:活活便便的一个大男人给你,还要带钱。他没表态,再说他不想离开这些牛,不想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村子,不想离开这好的弟弟、弟媳一家。
事儿还是戳透了。那天大清早,媒人又跑到了他们家。媒人说:“老随,人家就看上了你,说你养牛养得好,人品好,要你带几干块钱是怕一下子拴不住你的心。”又对弟弟、弟媳说:“这是好事,你们咋就不为哥哥做主呢。”弟弟、弟媳看看哥哥,弟媳捅捅男人,弟弟终于说:“哥,其实那女的我打听了,是个强人,模样也不孬,还比你年轻,怨弟弟无能,不能把人家娶过来。”
媒人说:“不是这事儿,人家那儿有新宅、有果园不舍得丢。还拖儿带女的,上边还有个老人要养,你哥过去就当现成的爹。”
随叔好长时间没答腔,最后说:“要去就单一个人,别的条件不说。”
媒人说:“那我试试说说吧。”
过了两天,吃晚饭时,弟弟跟哥商量:“卖两头牛吧。”
随叔问:“卖牛干啥,给那女的?”
弟说:“不是,是你弟媳娘家有急事用钱。”弟媳也对随叔说:
“是,哥。”
“卖就卖吧。”随叔说。
第二天是河柳村集,弟弟和弟媳早早地赶了牛往集上去。随叔依旧赶着另外几头牛去东河滩,只是这天他没吹哨,他总是想起那两头牛往集上赶时哞哞的叫声,凄凄的,和他恋恋不舍似的,随叔的心就很乱。几天后,媒人又来了,对随叔说:“你占便宜了,人家说其他条件都不说了,就要你这个人。”
真的要走了,随叔忽然对这个家产生了巨大的留恋。他摩挲着剩下的几头牛,看看这个家,一连几夜都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弟弟、弟媳也睡不着,他们真的不愿让哥哥离开这个家,弟弟坐在床上捶着自己的脑袋:要是能给哥哥娶个女人该多好。
择了吉曰,随叔终于走了。
随叔那天走进河柳村,媒人陪他推开女人的院门时,随叔忽然看见了前两天被弟弟、弟媳卖走的那两头牛。牛看见了随叔也立时哞哞地欢叫起来。
随叔狐疑地看着那女人,女人说:“那天集上你弟弟、弟媳牵过来的,他们说你爱牛离不开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