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泽玉的画店开在伟光市那个不算热闹的槐树街。顾名思义,槐树街长满古老、年轻的槐树。每到夏季,槐花盛开,整个街道流溢着槐花的香气。王泽玉的画店也借槐得名,叫“槐香画屋”。王泽玉的画在伟光市是有些声誉的,凭他的造诣,画店的生意还算可以。
一天,一个年轻人走进画店,将几幅画很恭敬地交给他,求他代卖。
他拆开,是几幅山水画,其中一幅是一枝腊梅在山坡上盛开,画落款:
山梅。
他左看右看,觉得这画的风格有些眼熟,在哪儿看过这种风格的画呢?他颇费心思地猜想,忽然他想到了楚老师。难道是楚老师的遗作?但再细看,那画分明是近作,还透着墨香,画的功力也有些粗糙。是梅芬吗?他的心顿然一颤,他拾起头,想问那个年轻人,但又止住了。替人卖画,何必问得那么仔细。踌躇之后他对年轻人说:“过几日你来看看吧。”
这几张画使他沉湎于一段往事的回忆。
很早的时候他曾师从这座古城中颇有名气的楚老师学画,当时一起学画的还有一个叫梅芬的女孩子,那是楚老师的外甥女。两人学画都进步很快,楚老师视两人为得意门生,也有心将两人玉成一双。但“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席卷全国,两人一起学画的生活被迫中断,后来两人分别进入两家工厂做宣传员。“文革”中楚老师被打成反革命,叫梅芬的女孩子也受到牵连,被取消做工厂宣传员的资格,在厂里做了一名清洁工;王泽玉因家庭出身好才幸免牵连。就在梅芬做清洁工时楚老师含冤离开了世界。
从此王泽玉和梅芬也中断了来往。小城不大,两人却一隔多年没再见讨面。
几幅画激起了他心口的涟漪,他在心里想:这是梅芬的画吗?梅芬,你现在过得好吗?
几日后,年轻人又来到画店,问他:“大叔,画卖了吗?”
“卖了!”他赶忙将早已准备好的钱递过去。“这是卖画的钱。”青年人看看钱:“能卖这么多吗?”
“能!”
“谢谢!”年轻人眉心仿佛舒展开了,道一声感谢离开了画店。王泽玉站在门口,久久地看年轻人走远。
隔几日,那年轻人又送画过来。
他有些狐疑地看着那年轻人:“还卖?”
年轻人点点头,解释说:“我们家遇到了困难,妈没有其他办法,只好重操画笔。”
他恭敬地将画收好,对年轻人说:“有画尽管送来。”本来还想问点什么,却迟疑着没有启齿。
第五次,年轻人给画店送画时,脸上有了喜色,他对王泽玉说:“妈说这几幅画可以不卖,只想换你的几幅画作。”
他说:“好,你过几日来取!”尔后,王泽玉开始静心地去作那几幅作为回赠的画。
槐香画屋在槐树街扎根坚持下来了,生意也算可以。年底王泽玉算了一笔账,这年的收入有三分之二都贴补在那年轻人送来的画上了。但他无怨,窗外,这个冬天的又一场雪飘下来了。
其实,这个故事还有这样一个真实的结尾:一天,那画上落款的“山梅”去见王泽玉,王泽玉抬起头,看见一个写满沧桑的女人的脸,但王泽玉还是认出她就是当年的梅芬。王泽玉说:“山梅真是梅芬啊?”
梅芬点了点头,拿出一叠钱递过柜台:“这钱该还给你了。”
“这……”
梅芬说:“我知道,我的画并没有卖出去,多年不操笔,功力不行了,卖画,也是出于当时的无奈。有一次我悄悄到你画店来,你正在看我的画,你那样专注我都流泪了,只是那天我没有打扰你……”
“不,其实,你的画能卖出去,我只是想留下来作个纪念。”
梅芬和王泽玉的目光对在一起,这一对,多少年的沧桑都过去了。
梅芬说:“你回赠我的画我好好地保存着。”
是夏季,一阵槐花的香飘进画店,好浓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