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兰心惠性的她结识是在那年的高考之后。
那年高考之后我回家看护果园,我家果园只不过是我们那儿大片果园中的一部分,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林果带、树枝上垂着的沉甸甸的果实,听风吹过林子的沙沙声,我感叹大自然的美真是绝妙无穷。然而高考失利使我陷入无尽的懊恼和颓丧,我的情绪即使面对生机勃勃的果园也难以从失败的泥潭中自拔。
我想到竹笛,在这种情况下想到用笛子倾诉我满腹少年的心曲。我找出珍藏许久的爷爷给我留下来的笛子,依偎在果园的一棵树干上,一任情绪在果园的枝杈间慢慢流溢。我随意地吹着,不知道究竟该吹些什么,看见树叶在微风中飘悠,感觉毛毛细雨打在手上脸上滴进笛孔渗进嘴唇,鸟儿在周围悠悠地盘旋。
我独自倾诉着。感谢爷爷在我少年时教我吹奏笛子,爷爷是我们这一带的著名艺人,他吹笛拉二胡,拉《江河水》《二泉映月》,拉一些流传的民间调子;他在拉二胡的同时又吹出那些悠扬的笛曲,娴熟的技艺使他成为这一带至今还口碑不错的民间艺人,据说正在编写的县志也计划将我爷爷收编在内。我感谢爷爷教我吹笛,给我留下这珍贵的艺术遗产,使我能在欢乐和忧伤的时候倾诉心曲。
我在果园里吹,和果园这种环境相衬,我的笛声显得格外悠扬。那个午后我又在林荫中孤寂地吹笛,旁若无人。直到很久后抬起头来,忽然看见我的面前置放着一块画板,一个女孩正全神贯注地在画板上涂抹。她长发披肩,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浅粉色的连衣裙和果园相衬,显得富贵而不喧嚣,我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女孩见我停下,示意我继续吹下去。我知道她在写生,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她的模特。我像一个听话的孩子,笛声又开始在周围顽强地响起,我看见一缕笛音在她的画笔上绕来绕去。
画完了,女孩示意我走近画板。画板上的我正横笛吹奏,背后是一片蓊郁的果林,面前的几棵果树上几只聆听的鸟儿栖在枝头。她秀气的字体写上的画名是《果园笛音》。
“我叫兰,来这里写生,事先没打招呼就画了你,请谅解。”女孩说话落落大方。
我憨厚地笑笑,点点头表示回答。
“从笛声里听出你好像沉浸在一种失意里,遇到了什么不愉快吗?”
“考得不好,落榜了。”我如实回答。
“可以再搏嘛,再说你的笛声很美,也是一种成才的机缘。”
“我吹得真好吗?”
“真的,”女孩说话很认真的样子,“我是闻笛而来,被你的笛声感动才支起了画板。”
听她说话,我真的想再吹奏一曲。
女孩要走了。她告诉我她正在一所艺术学校上学,如果这画发表了,她会留一份报纸或杂志,等有机会一定来送给我。
女孩背起了画板,风掀起她的裙角。我忽然横起笛子,笛声悠悠,那是爷爷在世时教我吹奏的《送行曲》。我吹着,直到画板在我的视线里渐渐地消逝,我看见女孩一次又一次地回过头来向我挥手。
第二年旺果的季节我每天守着果园。我在树叶的哗哗声中情不自禁地走向我去年吹笛的地方,青青的小草在树的四周蔓延。我将笛子横在唇边,悠悠的笛音在园中流淌,我在用笛声呼唤一个艺术精灵的到来。恍惚之中,我仿佛看见一个女孩款款而来,长圆脸,鼻梁挺直,一双丹凤眼又深又黑。我在果园边吹了一天又一天。
可是连续两年她都没来。那一年我经过努力抓住一个机遇走进一家艺术团体,我日渐成熟的笛声开始在各个城市各个剧院流淌。但从此养成一个怪癖,每到一个地方演出都要找一个有果树的地方练笛。而且每年的暑假我都执著地回到家乡在果园吹几天笛子,我的心里始终珍藏着一个美好的愿望,渴望着神圣的重逢。
又一个果园飘香的季节。这天我在园边吹过一阵笛子后又迷茫地抬起头来,仿佛天边出现了彩虹,我的眼前站着一个身背画夹的女孩,又深又黑的眸子看着我吹笛的方向。
我和她静静地对望着。
可是,我失望地摇了摇头。这时女孩说话了:“你每年都在这儿吹笛吗?”
我点点头。
“你是在等待一个叫兰的女孩吗?几年前她曾在这里写生,一个男孩坐在果园边吹笛,笛声在悠扬中透着忧郁,她画了一幅叫《果园笛声》的画……”
“是啊。”
说着姑娘拿出了一张报纸:“你看,是不是这幅?”
我急切地说:“是这幅画,她说如果发表留一份报纸给我,可是几年了,我每年都在这儿吹笛,却一直没有见到她。”
姑娘好像被我的叙述打动,惊异地看着我:“你真这么想见她?”
“几年来,每年我都来这儿等她,为了能再见她,哪怕我随团在外演出也要在这个季节赶回家乡,来这儿吹笛。”
“可是,可是出了意外,就在见你后的第二年她到一个山上写生,不小心摔下山崖。”
“她怎么样?”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生命保住了,可腿……几年来她一直惦记着为你送报的事,却一直未能遂愿。”
“你带我去见她一面好不好?”我几乎哀求地望着她。姑娘缓缓地转过身去。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兰从对面的果园里闪了出来,仍是披肩的长发,只是腋下多了一根拐杖。
我和兰久久地对望着。
好久,她喃喃地说:“我想再听你的笛声,再作一幅你吹笛的画。”
我慢慢地将笛子横在唇边,我听见一种发自我心灵深处的声音在我们身边流淌,那是我心中酝酿已久的乐符。我流着泪,泪珠滑过笛身,滋润着笛音。笛声显得深沉而清纯。
姑娘为她支起了画板,兰似乎沉醉在眼前的情景中,凝视许久,才缓缓地执起了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