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下岗。
那天我垂头丧气在街上逛的时候碰见了胡相如,胡相如在工商局的办公室当主任,和我一样写新闻,写他妈的狗屁不是的讲话和总结。为给单位发表那些涂脂抹粉的豆腐块我们一起去报社请过客。胡相如听说我下岗了,鼻子马上有些酸,拉我去酒馆我不去,我说我下岗了,这意味着与烟酒绝缘,我怕一喝酒兴上来了怎么办。
我和胡相如在酒馆前的一棵槐树下站着,胡相如左手在右手上摸来摸去的,把手伸进兜里又伸出来,我猜他是想给我饭钱又怕伤我的自尊我不接受。这样尴尬地站了一会儿胡相如忽然说:“新楼市场马上要开业,你弄个摊位卖衣裳怎么样?我不逗你的烟兴酒兴你总得再就业挣钱吧。”
我说:“我很赞成,胡相如,弄摊位、办执照的事就交给你了。”
当天夜里我去找晓雪,晓雪和我是同学,我们一起下的岗。我想让她和我一起去卖衣裳。她那天睡得早,我是隔着窗棂对她说的,我说你要同意夯几下窗棂就行了,我看见她的身影在窗前模糊成一个团,她说你要真不进来我就夯了。我说你一个女人在家我进去不礼貌。接着窗棂地震一样的两声响,我猜她肯定是用脚照窗棂上踹的。
那年国庆前我和晓雪有了那个摊儿。
第一次去武汉进衣裳说好了晓雪去,可临行前晓雪却怔怔地盯着我,她说:“你去过武汉没有?”我摇头。“你见过长江吗?”我摇头。“你坐过轮船吗?”我摇头。
我知道晓雪的意思,后来我和晓雪一起去了武汉。
到武汉是在傍晚,我们在夜晚去看江,在江边我把晓雪搂住了。搂晓雪并不是有邪念,看见茫茫流淌的江水我特别想搂住一个人,我想起我在那个机关干了快十年了,想起我白白流淌的血水和汗水,想起为那些虚假的文字我掉在盆里的头发,想起有一次在洪涝中采访我差一点被淹死,在医院输了三天液才醒过来,时间就这样他妈的像婊子一样。还有我老婆怀二胎竟然被打掉了,要知道今天下岗非生下不可,做两个甚至三个孩子的父亲是多么的幸福,也许老婆就不会嫌我窝囊和我分居了。我搂住晓雪并不是有干那事的想法,那一刻我就是想搂住一个人,我搂着晓雪一句话不说,晓雪的身子使劲地往我怀里拱,我搂得更紧,把脸往她的脸上蹭。人在沉郁时有时候特别需要一个女人,她静静地坐在你身边就是一科最好的安慰。午夜里有女人睡其实也是排遣寂寞的好方式,我的一个朋友在女人和他离婚时就像疯狗一样地去外边找女人,他说不然心就要憋碎了,要不,就得站在山头疯狂地喊。
真幸运啊,下岗的日子里我身边有了晓雪,我们一起站柜台,一起揽顾客,一起出门进衣裳,我们是合作伙伴,又是旅途上的伴儿。那晚在江边我对晓雪说:“我们先去游,游完了再说进衣裳。”
五天以后我们扛着一袋衣裳回到小城,我们真正卖衣裳的日子是从武汉回来开始的。
天快冷了,我们又结伴去草原上的一个小镇进皮衣,和别的摊位不一样,凡是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我们都是这样地结伴而行,卖衣裳的日子其实是我们心灵放飞的时光。我们看到了我们想象和向往的大草原,我们静静地站着,倾听着草原上的风声,草原上那些牛羊的歌唱,仰着头看鸟儿从头顶掠过,悠悠地飞在蓝天和白云间。我们看见夹在草原上的一条7可,我们贪婪地在河边坐着,我静静地拉着晓雪的手,那一夜我们无比贪婪地品尝着草原的夜色,听着草原的夜语,我们好像听见了那动听优美的《草原之夜》,后来我听见了晓雪幸福的哭声。
我们寄宿的地方是小城航运公司的一个旧址,我的一个老乡在公司的旧址开了家经营塑料生活用品的公司。那个冬天,我们感激他给了我们两间房,相邻的两间房,深夜醒来我能听见晓雪的翻身声,每天收摊我骑车带着晓雪往那里去。
春节前是市场的旺季,我们不能再那样一起出去了,我一个人在路上时竟然有一种孤独感。那个夜晚我在外出三天后回到小城,我打的回到住地,把沉重的包裹往肩上搂,在灯摁灭的瞬间,我肩上有一股暖暖的热气。晓雪说,“真想和你一起去。”
老乡邀我去酒吧。
酒至半醺,他说:“房子你们要腾出一间,你和晓雪只能一个人在这儿住。”
我端着酒,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然后我终于听见喷着酒气的老乡说:“你知道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合伙是不能那样的。”
那晚我流了泪。
几天后胡相如也把我约到一家茶厅里……
几年后,和老婆依然分居的我浪荡在一家桑拿房做业务,甚至去房间给客人拉皮条。当静下来的时候,我掂起放在床头的书,我伏在枕头上写。我已经是一个有点儿名气的小说家了,我所在的那个市作协想找我,我一直躲着,我知道我还不到和他们平起平坐的时候。有一天他们找到了桑拿房,我钻进女室,看见两个女人正赤身裸体地看电视,我说对不起。
我甩过去一叠钱,我说我赔你们名誉费。
晓雪终于又找到了我。晓雪把一叠钱摔在我面前,迷蒙着一双黑眸子瞅着我:“这是我们余下的那些旧衣裳的钱,我去乡下的集上卖,昨天才卖完,一共卖了2万块。”
我拿了一半往她的手里塞,她摇头,说:“我贪污过1万块,今天算还了。”
她认真地看着我:“我本来不想这样的,可你听了老乡的话真的和我分开了。”
我使劲地拥住她,几年了,其实我还一直沉浸在那些卖衣裳的时光里。她说:“桉子,我不会再走了,你必须给我找个活儿干,只要能和你在一起。”
我把晓雪搂得更紧了。